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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色生香      更新:2021-02-07 03:03      字数:4360
  灭华烛兮弄晓月(三)
  林星衍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待自死一般的昏沉黑暗中醒来时,飘入鼻间的一丝异香令他心中一凛,挣扎着撑起身子伸手至左侧七寸处,触手处却还是那高三尺宽一尺三分的花架子,上面官窑的花墫子也还在,这才略宽了宽心,知道自己还在月房之中。偏这一颗心才落下一半,关于昨夜的记忆一下子又涌了上来,林星衍只道既然自己此时还在月房,那昨夜只怕竟是自己一个荒唐可笑的梦境而已,苏薄红是何等人,她又怎会踏足这里半步。当下不知为何,却又觉心头不知从何而起的一丝酸涩缠绕,本该对一切痛苦都麻木的身体,也随之隐隐作痛起来。
  如同要让自己忘记这无计可消除的别样苦楚一般,林星衍的手无意识地按上自己的伤口,几个月来已蓄得如寻常男子般细长尖锐的指甲嵌进里,只有这样的刺痛,才能让他忘记刚才他是如何忘记了苏薄红对他所做的一切,转而可耻地渴望着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动作之间,伤处传来的浅淡清凉香气令林星衍本已逐渐平定下的心一时间又起波澜,再次确认后终于明白原来初醒时的那一阵香味并非自己的错觉,他一身的伤口不知何时已被人仔细处理上药,深埋在体内折磨人的东西似乎也被取走了。
  能在中做这样的事的,除了苏薄红,别无他人。
  林星衍只是苦笑,那人明明恨他夺她的主之位,恨他以男子之身牡**司晨三年,将她踩在脚下,所以在夺位成功之后,更是废了他的武功将他囚禁在主,日日将他绑在中正殿当着一干旧部的面变着法子乐,所作所为无不唯恐不能将他置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境,昨晚之事若真的曾经发生,她冷嘲热讽的语气自己亦不是不知,然待他醒来却又发现这一切,这样的苏薄红,他实在是不明白。
  心中一时有千百个念头转过,林星衍最终索着起身,艰难地穿戴梳洗完毕,凭着对绿觞的熟悉,出门后无碍地向那处行去。绿觞占地广大,林星衍身上带伤行得也不快,兜转之下,他在心中暗记,还有一半路程。只要绕过前面的螭龙擒蛟柱……
  他才扶着围栏掉过方向去,背后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大力,此时林星衍内力全无更兼伤势沉重,行走已是十分困难,哪里还能与这女子蛮力相抗,手指再握围栏不住,身子就往地上摔去,重重倒在地上后,背后又被人狠狠踢踩了几下,陌生的女声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你当年在中大殿之上作威作福,可曾想到有今日?"
  "我……无错。"林星衍只觉口血气翻涌,一股咸腥之气梗在喉间,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几个字。
  那人听他如此一说,却恼怒了起来,上前一手提着他披散在身后的如缎黑发,强迫他半抬起身子,"哼,好个没有错!日房小侍刘七,可是你下令杀的?!"
  "他只能死。"虽然一字字答得极是辛苦,林星衍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说道,却别有淡漠的冷酷意味。
  "小七他……"说了一半,那女子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平和起来,"算了,这笔帐,还是请林主去那边跟他好好算清楚吧!"
  林星衍几乎听见了脑后利器破空的风声,然这虚弱破败的身体,却连一寸都动不了,眼看今日他便要葬身于此……
  在离他想要的答案如此接近的地方……
  "莫要胡闹了,安霖。"熟悉的女声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响起,接着一股极强极霸气的内劲袭来,生生让那女子手里的短匕脱手。
  "、主,属下该死!"一看清来人,方才行凶的女子安霖顾不上去拾被打落的匕首,连忙跪倒在地,脸上的血色都好像在一瞬间被抽干了一般。
  "本座知你不过想跟星衍开个玩笑,你何罪之有。"苏薄红面上笑得优雅,心中却也十分开怀,方才她出手并无十足的把握,那小册上的招式她尚未练习成熟,此时并不能使用,所以她仅是发出单纯的掌风,不料只是这样就击退了在绿觞中算得上是一把好手的安霖的攻击,实在令她有些意外地开心。"不过,日后你还是小心些为妙,万一失了准头……"苏薄红一边说一边动手将林星衍扶抱起来,只见他原本玉洁晶莹的脸上多了好几处碍眼的青紫擦伤,语气却是一转,续道,"伤了本座喜欢的什么花花草草,只怕终究不好呢。"
  "属下不敢再行造次,主恕罪!"安霖连头也不敢抬,只唯唯应道。
  "恩,记住便好。你先下去吧。"苏薄红神色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安霖本也不敢再留,行过礼后转身就退下去了。
  "星衍那,这安霖也是中的旧人了,你也该是识得的吧?"无视怀中人时断时续的微弱呼吸和不正常的苍白脸色,苏薄红一脸温柔地问道。
  林星衍连呼吸都十分困难,自是不能开口答她,苏薄红倒是自若地续了下去:"当年你日房里的刘淇,却是她从小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呢。不过啊,竟在婚娶之前,被你收入了侍宠之列。星衍偏偏又薄待美人,不宠幸他也就罢了,最后还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通敌之事把他干净利落地杀了,若我是安霖,只怕也会不服呢。"
  果然,自方才安霖甫一出现,将自己推倒的时候,这人就已在边上看着了,直到看完了整场戏,最后才好整以暇地慢慢站出来不冷不热地说这些陈年旧事。林星衍身体上痛楚难当,意识却意外地清晰,潜伏在身体里三年的不满和恨意在此时被她的三言两语勾起,一直苦苦压抑着的东西正一寸寸地从心底最深处的某个地方渗出。
  "那些事……"林星衍好不容易平复气息勉强开口,低如喃喃自语的口气在下一刻不知得了哪里来的力气变得激动,"并非我想,而是必须做!"
  苏薄红有些无奈地收紧手臂,防止他因为脱力而摔倒,嘴里说出的话却还是半点不曾留情:"所谓'上位者无私情',哼,真是可笑。真正的上位者,权势在手,富贵入眼,气上九霄凌云,即便有情,甚至多情,又有何碍?星衍,看来你还没有真正明白会被取代的原因。主之位,并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林星衍也不知将她这番话听进去多少,没有焦距的墨色双眸中一片无情无绪。
  就连苏薄红自己,亦有些不明白为何会对这失势的前主说出这番话,实因这话出自内心,与她从前对林星衍所说句句暗藏敷衍机锋都是不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继续。
  正巧苏薄红觉得身周空气一转,两道陌生的气息自身后传来,而那气息的主人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刻意地压抑着这浑厚的气息。
  "出来吧。"会这样的,自然只能是绿觞中的高手了。
  是以苏薄红语声刚落,便见两个女侍从她身后现身,行了礼后却垂首不发一言。
  苏薄红一时间倒也不知道他们如此作为是何缘故,片刻后才发觉自己仍将林星衍揽在怀里,这对于认定林星衍只是主玩物之一的主下属们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个令人感到震惊的场面。
  况且,林星衍从前在位之时,御下极严,中下属稍有错失便斩杀的情况时常发生,只怕其中有许多就如刘淇之于安霖一般的关系,待得林星衍被苏薄红夺位,又遭受了奴一般的对待,谁都能轻易把他踩在脚下后,从前那些被他得罪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要回旧债的好机会。
  但是当林星衍居然被苏薄红搂在怀中,态度暧昧时,那些找他算过账的人心中定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浅淡一笑,苏薄红心道现在还没必要让人窥见了她心中真实的想法,于是搂着林星衍的手一舒一带,先是将一个小瓶塞入他怀中,然后恰到好处的用力使他稳稳跌落在面前一个女侍的怀中。
  那女侍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人,为难地偷眼向同伴望去,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苏薄红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送他回去。"
  "是。"女侍虽则不愿,还是遵命将林星衍扶抱着,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苏薄红一句话叫住。
  "你们来,是要跟本座说什么事?"
  如梦初醒的二人这才反应过来事还没办完,连忙回道:"枫房和竹房的两位公子带了酒具琴笛,说是要与主一起赏花,主可要召他们进来?"
  "呵。花色虽艳,自是比不上美人相伴,本座却也是个俗人。"眼波流转间,苏薄红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脸色苍白的林星衍身上带过,最后才道,"叫他们来罢。"
  林星衍被女侍鲁地扶着离开时,耳中最后传来的是叮咚的琴声、男子的柔软媚语声和女子开怀的笑声,心中不知为何,突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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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日,苏薄红一直都很忙。
  每日卯时晨起,梳洗毕后用过早饭就去元房练小册子上的武功,午时用了午饭后小憩,醒后便着人招了侍宠来作乐,或诗或酒或琴棋,却也甚是自得。只是到了晚间,女侍们问她去哪一房留夜时,得到的回答总是否定的。
  譬如此日。
  "主,今晚可要叫哪一房先备下?"女侍问得语气平板,显然也知道多半苏薄红会拒绝,不过例行公事而已。
  苏薄红半个身子正倚在竹房的侍宠定春腿上,身上一件白色细纱绸衣已半落在肩头,锁骨微露,配上她略有些酡红的脸色,无不营造着一种靡气氛。
  "主,今晚就留在春儿这儿吧……"定春的声音柔若无骨,本轻放在苏薄红肩头的手顺势滑进了她的衣襟,无声地挑逗着。
  "留在你这儿……却也未尝不可。"许是因为醉了,苏薄红今日却不曾直接拒绝,反是眸子微醺地半张,任由定春的手在她衣间轻抚揉捏。
  "那……属下马上安排?"女侍也是一惊,忙顺着她话里的意思问道。
  "可惜呢。"苏薄红却不答她,目中神光一凛,扫去了方才别样的慵懒之意,"今日不可。"
  说话间,她已起身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披上女侍递过来的大氅,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定春被一个人留在了房里,只觉得刚才还春意盈盈的室内一时间变成了刺骨的寒冬,艳丽的少年不甘心地咬着下唇,然就算他再想,这女子亦只如风,并非能为人所羁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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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是往元房去么?"在前面引路的女侍小心翼翼地问,伺候苏薄红越久,就越觉得这个主子狂放不羁,喜怒无常,刚才更是见她如此美人如玉柔情似水的状况下竟能在刹那间恢复令人恐惧的冷静,却连在她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不。"从她手中抽出挑着琉璃灯的杆子,苏薄红的脸在不甚明亮的灯光映照下显得表情变幻不定,"本座独自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