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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色生香      更新:2021-02-07 03:03      字数:4975
  或秋风兮暂起(一)
  "这样的要求,是什么让你觉得本座会答应?"苏薄红扬眉,未料这女人竟狂妄至斯。
  "人命。"薄如春冰地吐出两个字,紫衣女子一派淡然自若。
  "你是在威胁本座?"
  "不敢,只是告诉苏主事实。"
  "与'沉壁'有关?"联系方才两人的对话,苏薄红终于找到些微头绪。
  "……是。他身上余毒未清,若再动情,只怕神仙难救。"
  "本座为何要相信你?"
  那女子只是抬眼冷然看了她一眼,然后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
  那匕首乍看之下与燕支极为相似,而苏薄红却知,那吞口处的两个篆文"照胆",正是中物录所载,与燕支成雌雄双刃的另外一把,不过自从她来到这里后,武库中便只见燕支不见照胆,谁料竟是被之前的苏薄红送了人了。
  苏薄红两相权衡之下,再无更好办法,最终发现自己竟只能答应。
  默默伸出手去,与她击掌为誓,她终是选择相信。
  最后往主室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苏薄红举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脚步突然顿住。
  "你究竟是谁?"
  "祈紫宸。"得到紫衣女子的答案,苏薄红努力地再在记忆中搜寻,却仍是无果。
  "为何要帮我?"她明明已得到了她的一个承诺,即使不用在这上面,苏薄红亦是没有理由反对。
  没有回答。
  直到苏薄红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自称祈紫宸的女子才喃喃自语道:"苏薄红,你是真的忘记了……么。"
  苏薄红一生之中,很少如今次般借着一时冲动便下了决定。
  尤其是当她坐回自己华丽的马车中时,细细想来,却不得不考虑到绿觞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难惹禁地,但若是身负绝艺之人要偷偷潜入亦不是不可能,自己单凭一把匕首便将星衍留在祈紫宸那里,可谓草率。
  但她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时情势很简单,要么林星衍活着,她离开;要么她不走,看着他死去。
  她自问还没有冷血到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种。
  对林星衍,究竟是一时骤起的怜惜,还是另外的感情,她尚没有机会分辨清楚,或许这次也算是一个契机。
  祈紫宸这个女人,有种连她也无法把握的飘忽气质,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她不会对林星衍不利。
  看腻了官道两旁一成不变的山间景色,苏薄红挥手发出一道气劲,打落了马车厚重的窗帘,既然事已至此,却也无需再多作不实的揣测,三个月后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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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日后清晨,马车停在了一处高门大户的红漆大门前。
  威武庄严的石狮,一色天青的琉璃瓦顶衬着红墙气势非凡,汉白玉基座的阶梯一直往上延伸,使得苏府整体建筑生生地比地平面高了半米多,端的是金铺屈曲,玉槛玲珑,别有一番映澈辉煌的大家气象。
  然这里只是苏府的后门。
  苏薄红接到苏家的家书时,并不曾回信,是以苏家亦是不知她到来的时候,门外两边却也不曾有人迎接,就连大门也是紧闭。
  待苏薄红下了马车,那下属便心领神会地将马车牵走,至此,苏薄红已不是绿觞主,而完全成为了京城苏家的独女。
  拉过门口兽头金环轻叩,半晌才有人来应门,睡眼惺忪的半大小侍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就要开口骂人,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家的大小姐时,只吓得倒吸了一口气,连招呼人也顾不上,撒腿就跑进后边院子里去通报。
  本来苏薄红只道这些世家大族里的下人都该是训练有素、彬彬有礼的,没想到一上来就碰到这么一个特别的,一时间被他晾在门口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过去片刻,院内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又纷纷乱乱地跑出许多小侍来,见了苏薄红,连抬头看她都是不敢,只垂着头站成两排。
  "红儿,你总算还记得回来!"苏薄红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开外的女子被一群打扮娇艳的小侍们簇拥了出来,眉目间与苏薄红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略苍老些,一身华贵的绯色宽袍,腰间用一银片串成的蹀躞,两侧钉缀着圭形蝠纹银带銙,底下又悬着把银鞘琥珀柄的匕首,这一身穿在她身上打扮非但没有显得俗气,反显出了十二分的气势来。
  "娘。"这女子的身份自然毋庸置疑,能在苏家拥有这绝对控制地位的,如此自然得与自己打招呼的女人,只有一个。
  不过……苏薄红的眉头因为"红儿"这个昵称而微微皱起。
  苏母几步走到苏薄红近前,亲亲热热地拉过她的手,没等苏薄红有所反应,那边已有一股真气透体而入,原来她的这位母亲竟也是个练家子。
  "怪不得这次回来老实许多。"苏母脸上表情一变,显然已明白了苏薄红身上因为浣雪功发生的转变,以传音入密之法对她暗道:"以前的事,都忘了也无妨,娘自然有法子叫你统统想起来。"
  苏薄红不赞同地看着苏母脸上带着三分旁的意味的莫名笑容,淡淡道:"我在路上走了四日,也累了,见过了爹便让人带我去歇了吧。"
  苏母听了这话倒是一震,片刻表情才又恢复了自然,道:"怎么好好的提他作甚,你这次回来,娘早就叫了戏班子在府里侯着了,却也有几个漂亮孩子,叫他们来伺候你岂不好?"
  怪不得苏主的手册上对乃父一字未提,而对其母也只是草草带过。若是她有这样的母亲,却还真的不知从何下笔。苏母显然与从前的苏薄红蛇鼠一窝,都是风流成的,不过这次么……看来自己是要她失望了。
  "娘,爹在哪里。"苏薄红只是用陈述的语气重复道,这也算是她的小小癖好之一,别人越不想她问的,她就越要问,别人越不想她知道的,她就一定要知道。
  在这被自己一向惯坏了的独女面前,苏母平日里在商场上的魄力手段倒是半点也用不出来,加上见她失忆之后子虽沉静了许多,不比往日的狂妄,但那骨子里迫人的气势却半点不曾改,连她这个为人母的,也不得不受这气势影响:"他还能在哪里,多半是在那佛堂子里了。"说完,才兴致缺缺地续道,"你要去便去,快些回来,我叫人备下接风宴去,今日我们母女好好乐它一乐。"
  被苏母用眼神一扫,边上一个娇滴滴的乖觉小侍就走到了苏薄红面前,福了福身,轻声细语地道:"小姐请跟得月来。"
  微微颔首,苏薄红举步跟上了少年细碎的步伐。
  少年先引她去了她住的春风沉醉轩,早有侍人备好了香汤衣物,苏薄红将全身上下仆仆风尘都洗了个干净后,又稍用了些点心,再出门看时,那少年还恭恭敬敬地立在轩门之外。
  "小姐,可是要去君……主夫处?"
  苏薄红身上尚带着三分浴后的慵懒情态,邪佞狂放的致命诱惑让少年得月全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嗯。"她只是用鼻音应道。
  得月如蒙大赦般转身,道:"小姐请走这边。"
  苏薄红不作他想,亦随之前行。
  只见少年带着她在亭台楼榭九曲回廊中绕了许久,才来到一处小院前,少年走到门前往边上一让,示意苏薄红便是这里了。
  眼前的素色小院与金碧辉煌的苏府形成的鲜明反差,让苏薄红几乎以为是走错了地方,若小册上的记载无误,她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该是苏家家主的正夫,怎么也不该住在这么"朴素"的小院中吧?
  想归想,苏薄红还是伸手推开了月形门洞虚掩着的门,正对着的却是一条青石铺就的便道,夹道两旁也不知是什么树木,明明是初春竟飘洒着黄色的落叶,落在便道上的都被人清扫得干干净净,在树下积成小堆。
  便道的尽头,是一座青墙素瓦的独立小院,原木的镂花窗后糊着一层玄色的窗纸,加上随风传来的笃笃木鱼声,更是将这本来素雅的小院增添了三分暗神秘的气氛。
  院门也未落锁,苏薄红礼貌地在门口轻叩了几下,努力克服扑面而来的浓浓檀香味带来的不适,开口道:"请问……"
  她话音未落,就被重重的咳声打断,苏薄红顾不得其他,直接踏入房中,眼睛却因为骤变的光线差而暂时地不适了片刻,幸亏她此时浣雪功大成,夜视对她来说亦甚为轻易,等习惯了房中的黑暗后,视物与外界日光下倒也无异。
  "爹……?"视线触及端坐在佛龛边小几前的一抹消瘦身影,苏薄红不确定地唤道。
  然并没有人回答,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咳声减缓,最后又被木鱼声取代。
  "……求善法心。离我心。离生老病死寂灭心。烧诸烦恼心。解一切缚寂灭心。于一切法得不动心……"诵念经文的声音又伴着木鱼声响起,低低哑哑的,就连苏薄红,似乎也因为这话语中传来镇定人心的力量而安静了下来。
  "爹。"语气不似方才那般犹疑不定,苏薄红心中,已然确认了这人身份。
  那人仍是沉默,只是念经的速度越来越快。
  自己就这样被完全地无视了?一阵难解的感情从苏薄红心中升起。无论在原先的世界还是在这里,她都是人人注目的焦点,从来没有人能如此将她当作空气一般,就算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也不行。
  "薄红来看你了。"刻意地移步,挡住窗户缝隙间进来的唯一一道微弱光线,苏薄红几乎无礼地拉近了她与面前这人的距离,同时散发出压迫人的气势。
  那人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苏薄红的存在一般,先是抬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手中敲击木鱼的小锤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你是……薄红……"喃喃的语声是如此的微小,若不是苏薄红功力非同一般,绝听不到这么小的声音。而这人吐字间的生涩,听起来像是许久没有与人交谈过了。
  不过,这个昵称对她来说,要容易接受得多。
  "是我,爹。"习惯地勾唇,苏薄红只觉衣襟被人一把抓住,用力之大连她的身子都险些被拉了过去。
  "真的……是……"枯瘦的手抚上她的发,却抖索着最终落下。
  君拂羽曾设想过千百次与那在襁褓中就与自己分别的女儿再见时的情景,然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却以为这只是一个幻象。
  自十四岁嫁入苏家,十五岁诞下一女后,他便没有再与自己的妻主见过一面,被形如软禁般困在这一方小小的佛堂中,除了按时送来三餐的哑仆,没有再见过第二个人,二十年来只与青灯古佛为伴,不问世事。
  的确,院门不曾落锁。然,他的心,早已锁上。
  而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陌生的女人,居然自称是他的女儿,他怀胎十月,辛苦产下的……薄红。
  "薄……红。"久不曾与人言,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然他就是那么固执地一个字一个字确认着,这女子竟是当年在他怀中沉睡过,身不盈寸的婴孩。
  "爹。"苏薄红亦拿出难得的耐心,陪他玩这认亲戏码,谁知一抬头,却发现男人虽然消瘦苍白,却仍透出如玉般温润光晕的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纵横的泪痕。
  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明明早就该料到的么,在洛国,哭哭啼啼珠泪涟涟是男人的专利。
  有些无奈地从怀中抽出自从与她里那些侍宠周旋时便日日备在身上的素帕,苏薄红一点一点帮他拭去泪迹,如此细心的相待,只因为他曾给了自己如今的这具身体生命。虽然,不是灵魂。
  "你……你……"君拂羽你了半日,只觉中有无数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中郁郁更甚,一口气提不上来,竟身子一软,昏晕了过去。
  正伏在他膝头的苏薄红见状,连忙将他打横抱起,那轻如片羽的重量让她心中着实一惊,正想安顿好他去找府中医官,又念及这小院偏远等医官来了也不知何时,当下就要带他往外面掠去,等到了门前,身形却是一顿。
  这小室之中常年暗,看来君拂羽也早就应该习惯了里面微弱的光线,若是骤然被外面的强光照,很可能发生不堪设想的后果。
  思及至此,苏薄红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罩在外面的一件绸衫,将他的双目细细包好,这才重新运功飞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