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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和色生香 更新:2021-02-07 03:03 字数:4056
朱弦休为佳人绝(四)
自医官为他金针渡之后,沈君攸不再畏惧女子的接近,只是神智还是一直很糊涂,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看见苏薄红和君拂羽去看他便会表现得比平日里高兴些,似是能认出他们,坏的时候不仅不认得人,还经常拒绝进食,抓到利器便用以自残。是以虽然苏季初在外面布置得环环相扣,一面拖住了朝廷里来查案治罪的人,一面暗暗布置苏家的势力由海路接近京城,掀起一波波暗潮汹涌,却半分影响不到苏薄红,她半月来足不出户,只是在沈君攸和君拂羽两处来往。
"怎么又起来了。"来东厢的路上,苏薄红便见映书捧了食盒出来,叫住他揭开看了看,倒是用了少许,知道沈君攸今日神尚好,便往房里去了。谁知一进房门,就看见他只穿了件薄衫坐在窗前,风扬起他散乱在额前的长发,更显出刀削般消瘦的脸颊来。
沈君攸闻声,慢慢地回转头,目光怔怔地在苏薄红身上定了定,然后扬起一抹浅笑。
捞过衣架上的织锦披风,将他整个人裹住,苏薄红顺手又拿了一把牛角梳子来替他束发,无奈这位在这方面实在无甚天分,最后勉勉强强将男人一头黑缎般的发绾在头顶,用玉环笼住束好,便把这事丢开了。
"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看着自然而然靠进自己怀里,睁着一双黑眸望着自己的男人,苏薄红唇角微勾,在他面前铺开笔墨,问道。
而沈君攸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的玩具一般,把她递过来的毛笔抓在手里,却不写字,只是在纸上乱画,画了片刻又重重地将笔摔在地上。
苏薄红早被他磨出十二分的耐心,弯腰拾起笔架回笔山,在另一张紫檀木高椅上坐了,伸手把人抱到自己腿上,握住他的右手,帮他拿稳了笔,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在纸上写下"沈君攸"三个字,凑在他耳边道:"记住,这是你的名字。"
可沈君攸虽被她握了手,身子却还是扭来扭去地半点也坐不住,更遑论把她的话听进去。
也发现教他识字实在是不可能的任务,苏薄红索松开了他,由他一路跑出门外,去看院子里一株才开花的桃树。拾起落在了半路的披风,看他穿得那么单又实在不是个事,苏薄红便回房重新找了件外袍,再走出来时,院子里却不见了沈君攸的身影。
对这并非第一次发生的情况苏薄红早有所备,微微皱眉闭上双目感受着空气中一缕若隐若现暗香传来的方向,她早在沈君攸身上挂了晴碧香囊,只要他人不出方圆十里,便能循香追踪。
展开身法向香味传来的地方掠去,就在香味越来越明显时,突然传来的一声尖利叫声让苏薄红心中莫名一惊,等她定下身形,却看到几个使侍人在旁抖索着缩成一团,身边托盘里的盘碗掉了一地,刚才那一声尖叫多半便是他们发出来的。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却是沈君攸手里拿着敲碎玉环泛着冷光的锋利碎片,遥遥对着他们,神情中满是戒备。
"君攸。"刻意压低了声音,苏薄红肃容道,"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用力地摇头,沈君攸反而把手里的碎片抓得更紧,目光中的神色渐渐迷乱,竟举起碎片来要往自己身上刺去。
再不顾可能会惊吓到他,苏薄红掠至他身前,小擒拿手使出,夺去了他手上的碎片,再将他乱动的身子紧紧锁入怀中,一边传过内力去平复他体内躁动的气息,一边轻抚他的后背,感受到男人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她却觉自己肩头已被染得一片湿润。等她重新松开沈君攸时,却见他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纵横的泪痕,下唇被咬得殷红点点,嘴巴不断开合着,发出来的却只是"荷荷"的声音。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锐利如剑的目光扫过那些抱成一团的小侍们,毫不掩饰的杀气让他们不住抖动着身体,半晌才有一个站出来说:"奴、奴方才正要往膳房去,公子突然不知何处冲了出来,拿起那玉片就要刺、刺奴,后来,小姐就到了……"
"哦?是这样,吗。"冰凉的语气并未因为他的解释而稍有融化,苏薄红重新把人拥进怀里慢慢安抚,等感觉到沈君攸的身体不再颤抖,才厉声续道,"我要听实话!"
那几个小侍被吓得泪水涟涟,终于顶不过自家小姐逼人的气势,哭着道:"只不过是小绿……小绿说了……说了句'秦家小姐过几日可能要过府来'……公子……公子便……"
一听那梦魇般的字眼又被小侍说了出来,沈君攸本来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一下子又变得急促,眉尖紧蹙了起来,两手紧紧抓着苏薄红的衣襟,脸色由苍白变成灰败,破碎嘶哑的单音随着他剧烈的动作从嘴中逸出,然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完全地将他此时的惊惧向面前的人诉说。
"够了。"目光终于从沈君攸不断抖动的薄唇上移到那几个小侍身上,苏薄红难得地面上一片空白,"你们都给我滚。"
小侍们如蒙大赦,真的连滚带爬地从她面前逃开。
"君攸……君攸……没事了。"安抚人并非苏薄红的专长,然此时这一切做来却如此自然。用手指梳理着男人因为刚才的动作又披下来散了一肩的黑亮长发,暗含柔和的内劲轻轻在几个道上按着,她续道,"什么人都不会来。"
终于沈君攸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倒在苏薄红怀里,大口大口喘气,抓在口的手好像要把自己的呼吸揉碎一般。
又哄了他几句,苏薄红揽过他的腰,半扶半抱把人送回东厢,心中已是虑定等看他吃过了午饭再走。
果然午膳送来之后,无论映书怎么努力,沈君攸紧紧闭着的嘴就是不肯张开,连平日里总能让他高兴起来的花样也都不管用了,最后映书只能将求助的眼光投向苏薄红。
苏薄红一直在旁边看着,却只是一言不发。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现在的沈君攸,只要有一点点小小的刺激,就会发作起来。若不是合府的人都看着顾着,他绝无幸完好无损地活到如今。而苏季初起事迫在眉睫,到时别说小小苏府,就连这偌大的京城,也必定掀起一场滔天骇浪,无人可以置身事外。那时,还有谁能保证他绝对的安全?要这样的沈君攸死,实在是太过容易的一件事,就算不动手,便如今日一般,他也会自绝生路,断无幸理。
"映书。"苏薄红终于站起身来,向着映书道,"不必费力了。"
说完,她几步走到沈君攸面前,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如此轻柔,仿佛只是拂面的一阵清风。
沈君攸的身子软软倒下。
"吩咐厨房,把上好的人参浓浓地煎一碗,两刻钟内送来。"女子的眸光深沉,捞起男人靠着床壁滑落的身子,轻轻在床上放平。
她怎么忘了,原来自己还认得一个神医呢。
被强灌下去一碗加了安眠药物的参汤后,沈君攸终于安静了下来,依着填了芷草的枕头沉沉睡去,而见他如此的苏薄红,举步出了东厢。
是时候去找那个女人了。
不仅因为她有值得一试的医术,而且她那人迹罕至的山中小屋,也是躲避乱世风云的最好去处。
正如此想着,苏薄红却见沿着回廊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神色间往日的那三分如水纯净不改,脸上却多了几分憔悴。
"拂羽。"
低头专心走路的男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唤声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来,看着她勉强勾起一朵浅笑。
"来看君攸?"目光扫过君拂羽拿在手上的食盒,苏薄红问道。
"嗯、刚做了几样点……心,带过来……给他尝尝。"君拂羽说话比从前已流利了许多,只是偶尔还会有些不自然的停顿。
看他两只袖子上还沾着几处不曾拂去的面粉白迹,苏薄红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上前把食盒接了过来道:"不必去了,日里他刚发作了一次,现在正睡着呢。"
见苏薄红把食盒交给了跟着君拂羽来的小侍,君拂羽任由苏薄红将自己拉到回廊边上坐下,忧心地道:"怎么又发作了?不是好些了么?"
"别只顾着他了。拂羽,你清减了。"苏薄红目光里是难得的认真。她将君拂羽从佛堂带出,断了他的后路,并不是想要看到现在这样的他。
对上女人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神,君拂羽只觉心里酸酸涩涩地,竟险些要落下泪来。
"别哭。"
略形低沉的女声响起,却让君拂羽更忍不住眼中的热烫,还来不及低头,一滴泪水便从眼角滑落。
"这些天我都在君攸这里,确是冷落了你。"伸指沾去挂在男人脸颊的那一点晶莹,苏薄红道。
"薄红……"被她这么一说,君拂羽的泪水更止不住了,"我……们本不该……这样……君攸,君攸他才是……"苏薄红的话让他感到无端的愧疚,明明沈君攸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甚至连自己的感觉都无法告诉别人,他还是那么可耻地希望哪怕片刻也好,能够得到面前女子的爱抚。也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罪孽的惩罚,对他这样一个爱上了自己亲生骨的男人……一辈子都得不到,已是最宽宥的结果。
还带着来自他泪水些微湿意的手指轻按在了他的唇上,咸涩的味道渗进唇齿间。
"在我心中,你们都是一样的。"苏薄红道。
"但是……但是……"眼中喉间的酸涩让他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个句子,只有簌簌落下的泪泄露了他的心事。
伸手过去将仍旧哽咽不止的男人拥进怀里,苏薄红心中已下了决定。
"好了,别哭了。"用眼神斥退了一边伺候的小侍,苏薄红亲自扶起了君拂羽,"君攸的事我会好好安排,你不必太过担忧。你所要担心的,便是顾好自己。"
君拂羽好不容易在她的抚背动作中止住了抽泣,噙着泪微微点头。
"我送你回房。"见他哭得身子都软了,一时间竟站不起来,苏薄红索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也不顾男人羞得连颈子都红了,直接送他回了西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