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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和色生香 更新:2021-02-07 03:03 字数:7273
ˇ珠帘暮卷西山雨(一)ˇ
自祈紫宸的别业回府。苏薄红屏退上来问安的侍人们,正想将孩子安顿好之后便回房,未料转身却对上男人不敢稍作移开的视线。
把抱在手上的桐儿放在榻上,苏薄红最终还是走近前去,把男人有些微颤的身子拥在怀里。
"你……没事?"终于一句问出,却连声音都在发着抖,林星衍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着什么,死亡、血腥的味道对他而言早就再熟悉不过,却在见到面前女子衣摆上沾染朱红时甚至连开口都变得困难无比。
本来今日他早已打定闭门不出的主意,只为不见那满目鲜红,再忆起一夕欢好的旧日时光,虽知她此次终究是身不由己却仍忍不住心中意难平。
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如此丑陋的样子。
只是所有的坚持都在侍人来传说约素小筑出事,太女只与澹台二人赴险后碎落,几乎不能想其他任何的事,满心所求,只要她安好……
"我无事。"了林星衍散在肩上的发,苏薄红抱着他因为安心后的脱力而变得绵软的身子在床沿坐下,"桐儿也很好。"
"嗯。"靠在苏薄红身上,只觉鼻端传入的熟悉淡漠气息中混合着浅淡的血腥味道,林星衍不由轻轻皱眉,欲发问,却在看见苏薄红眼底沉黯之后不曾出声。
"祈……为了桐儿,……"
苏薄红难得说话如此断续,却全然不碍林星衍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再抬头看去,只见女子神色间还是如常般淡淡的,恍若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林星衍知道,这已经是苏薄红能形于色的最大的哀恸。
默默伸手,将她反抱起来,有些讶异的发现,这似乎总能将一切繁难都顺利解决的女子,掩在重重装之下的,却是纤细若男子的身形。
自己,本该是最了解她的人,不是么。
可又是何时,却连她的身体,都不再熟悉了呢。
"这是她的选择。"男人的声音幽雅好听,一点点安抚着苏薄红静水之下几乎失控的情绪。
祈紫宸的死之于林星衍,理解多于哀痛,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面前的这个女子,有多大的力量让人为她生为她死,陨身不恤,祈紫宸如此做,是否也是想借此在她心中刻下永恒的印记呢……
起码,这一点,她做到了。
"殿下。"
小侍有些惶恐的语气打破了两人间静默的气氛,苏薄红本是吩咐不许人来打扰的,闻言知道是有要紧事,便让他上来回了。
"澹台公子请殿下过院,说是君公子醒了。"
苏薄红脸上神色略变,起身后由林星衍替她整理了衣饰后便匆匆去了,未曾到留意身后男人脸上一瞬间变得空白的神色。
祈紫宸,如你般死去,却在她心中永恒,你说,是否才是正确之路呢?
苏薄红已然去远,林星衍仍挑着帘栊望着,手抓在湘妃竹的坠子上,勒出细细青痕,却是恍然不知的样子。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他才松开手,退入室中,身后帘栊微动,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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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约素小筑,两下间忙碌来去的都是小侍和医官,太女在大婚洞房之夜为居于此处的公子单刀赴会在下人间早已传开,稍机灵些的都看得清清楚楚眼下放在太女心上的是哪一位,是对比以新房那边全然的冷清,这边可算得上是熙熙攘攘。
澹台无非换了身衣物,暗色的朱红穿在身上,将他平日里着白时的清圣凌然冲淡了几分,反多了些尊贵入世之感。
"我已解开他身上咒术,以后只要小心调养便无大碍,你进去看看吧。"与苏薄红淡淡地说完,澹台无非转身便要离去。
"澹台。"错身而过的瞬间,苏薄红道:"你可有话想要问我。"
"无。"伴随着语声而起的,还有唇角的一丝弧度轻扬,像是在证明什么。
闻言扬眉,苏薄红续道:"你如今要去何处?"
顿了片刻,男人才答:"禁。"
"禁?"
"你的天下,终究还是需要有一名国师的,陛……殿下。"澹台无非唇边笑意更重,眸中却越来越空茫。
没得苏薄红开口,他便续道:"我许你江山万里,山河永固,殿下,你说这是否便是最好的选择呢。"
"你!"倏然转过身来,狠狠对上澹台无非无谓的视线,苏薄红道,"你是要入朝接替国师一职?"
"他既然可以,我自亦能胜任。"漫应着,澹台无非眉梢染上三分傲气。
"你知道我并非质疑你之能力。"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苏薄红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为何澹台提出要入禁会惹出她心中如斯波涛翻涌?她叫住他,究竟想说的是什么?
"那殿下……澹台无非告辞了。"
日后再要相见,便是隔着重重官场廷的帘幕面具,即使想要看到内心深处,也会被层层面具阻挡的时候了。
重又深深地看了苏薄红一眼,像是要把她如今略有些失色的样子刻在心上一般,澹台无非垂袖施礼,转身缓步离开,似是再无留恋的样子。
"……你自封百年,为的只是今日如此结束?"第一次未经思考般的话脱口而出,连苏薄红都讶异于自己语气里的不稳,就如同……想要抓住什么一般。
"如今的结束,正是我逆天而求应得之果。"澹台无非身形虽然顿住,却未曾转过身来,只是背对苏薄红道。
"殿下,就此别过。"
骤起的风吹乱了苏薄红散在身后的发,渗入鼻端的湿润气息混合着泥土的浅淡腥气。
恍惚间一步踏出,似是要追着那一抹流云般的身影而去。
"殿下!"小侍的声音突地传来,侧头望去,只见跪在地上的男孩手里捧着一把纸伞,"天欲雨,殿下若要出门……"
"不必了。"出口声音早已回复成平日的淡然无波,跨出的一步终于还是退回,苏薄红背过身去,任由侍人替她挑开一路帘栊,向着与澹台无非相反的方向,径直往内室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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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引路伺候的侍人都领命退了下去,苏薄红才亲自挑了垂在四周的帐子入内,还没等她开口,便见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怔怔地看着她,晶莹水珠滚落,砸在素色锦被的刺绣暗纹上洇染开去。
"祈大夫……祈大夫她……"君拂羽的声音几乎颤抖到说不出话来的地步,脸色苍白着,只能任由不受控制的泪水打在消瘦的脸颊。
"你刚醒,不要思虑过甚。"抬手擦去挂在男人脸上的眼泪,苏薄红略有不快,太女府人多嘴杂她早就心中有数,但是竟不知道一件事可以如此快地传入初从昏迷中醒来的君拂羽耳中。
抓着苏薄红的手,直到感受到她的稳定时,君拂羽才渐渐平静下来,靠在床头轻喘。
替他理好微乱的发,苏薄红状似无意地提起:"嫁给我吧,拂羽。"
她这一句说得淡然,听在君拂羽耳内却无异惊涛骇浪,顿时只觉眼前景物模糊,一切都在远去般。
接住男人软倒的身子,苏薄红凑在他的耳边道:"未料你厌我至此。"
倚在她怀里的君拂羽想要出言辩驳,无奈又是一阵急喘,只能听苏薄红续道:"既你作如此想,那自今日往后我当敬你父,可遂你心?"
紧紧抓住她前的衣物,君拂羽恍惚间只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被苏季初逼上喜轿的时候,心中所思所想皆是万般不愿,只是偏偏自己一点改变的能力也没有。
"如你还是不愿,我可将当日毁于我手的佛堂重建,还你清净,如此你总该满意。"苏薄红似是全然未觉他的挣扎,又是淡淡一句吐出。
君拂羽闻言,更是心中一阵绞痛,连唇色都变得惨白。正在他微启唇瓣想要艰难发声时,却被一阵温暖气息堵住了欲出口的话。
毫不客气的侵略,女子柔软的舌灵巧地在他口内攻城略地,挑逗着安抚着,一寸寸化去他全身的僵硬,交换着彼此存在的确证,只能跟着她的节奏呼吸,向着她的方向落下目光。
罔顾越来越闷的口,君拂羽只是放任自己与她纠缠着,沉沦着,在这般这样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需要担负的时刻……就算是死去……
在男人快要窒息的前一刻,苏薄红终于停下了动作,分开两人紧贴的双唇。
"拂羽。怎么办……"垂下的长睫掩去目中神色,说出的话中却带着一分仅见的不安,"我后悔了。"
疑惑地抬头,正对上女子尚带着余韵的水色薄唇,君拂羽只是着了魔一般地看着,然后听着字句从里面一个个吐出。
"这样的你……我怎么舍得放手。"伸手紧紧地将人拥入怀中,苏薄红的语音有些飘渺,她已经错过太多,如今好不容易才可以在一起,珍惜对待的人,如何能再亲手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
"薄红……"男人的声音近乎痴迷,顺从地依在她身上,满心的沉郁似乎都随着她那炽热的几乎令人羞耻的吻消散,只是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明日我便叫人准备婚仪……拂羽。"
本来略轻快的语气却在稍顿后变得凝沉。
"为什么。"
男人染上血色的双眸不再清亮幽深,涣散茫然地看了苏薄红一眼,然后便整个人晕倒在了床上。
伸手抚上自己的前,金属的触感冰凉而残忍。
温热的体从自己身体里缓缓地流出,眼前的景物尽皆变得模糊。
原来,这就是快要离开的感觉。
恍惚间,苏薄红想到在自己怀中慢慢变得冰冷的祈紫宸。
当时,她也感到,这么的冷么?
ˇ珠帘暮卷西山雨(二)ˇ
天色逐渐地变得霾下来,黯淡的蓝色在乌云的缝隙中若隐若现。微风略起着,从镂花的红木窗子里吹拂进来,扬起男人额前的碎发。
轻轻摇晃怀里的孩子哄着,林星衍抬眼看了看窗外铅似的天色,不由眉头轻皱,口莫名地郁气难散。
难道自己还在过多地期待着什么?
不是已然清楚,她无情,却也多情了么,为何如今的心中,还是会有这难以排解的疼痛?
"公子,小世子该进药了。"伏在帘边的小侍报道,打断了林星衍已然飘远的思绪。
从呈上来的紫檀木托盘里拿了药碗,在手里试过温度,拿起小匙正要喂进婴孩嘴里,却听见帘外一阵纷乱,隐约听见有人呼喊着:"君公子把殿下给当口捅了!"
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被抽走,颤抖着手将药碗放回托盘,林星衍抓住身边小侍,厉声道:"出去,弄清楚怎么回事!"
他本来是做惯上位者的,如今拿出当年的威仪,那小侍自然不敢有一句多言,连忙出去找人打听。
林星衍独自一人在帘子里坐着,只觉时间突然变得如此漫长,出去打听的小侍许久不曾回来,他无法再思考其他,把孩子安顿好后霍然起身,就要亲自去看。
"公、公子……"就在他想要动身时,方才的小侍赶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约素小筑的君公子不知怎么的把殿下给刺伤了,现下外面全乱着……"
林星衍没有再说什么,披了衣服径直往外走去,便见曲廊上来来往往都是小侍乱跑,全无章法,而约素小筑的方向更是一派人声喧哗。
眼中哪里容得下这般景象,他随手抓了个小侍便要他通传管家过来,自己则匆匆往约素小筑去。
还没进门,管家急急来回,说是府内的医官都传到了,正在内室为太女会诊核定药方,林星衍让她去禁里报了此事,在多请御医过府,管家领命而去。
内室中虽是白昼,壁上的夜明珠锦套却都被摘了下来,光打在人身上,连影子也看不见。
太女府中的医官多是旧朝在禁中供奉的,医术自不必说,只是苏薄红这病状来得凶险,七八个年高德邵的医官聚在一起,这个说务以补气续命为先,那个说金针渡才是解决之道,两厢争论起来,竟一时得不出解决之道。
林星衍在边上听了片刻,心中便觉心中不快,当下冷了脸道:"各位也不必争了,无论用什么方子,今日若是太女有半点差池,你们便全都给我陪葬。"
这些医官都是在太女府中长住的,哪里不知道苏薄红最宠爱的就是面前这个侍君,甚至不惜为他千里赴险求药,他又是府中唯一世子生父,是以均是不敢反驳半个字,围到床前纷纷施为起来。
凝沉着脸色看着医官们施救,林星衍坐在边上,搭在紫檀扶手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甚至,不敢上前看看她的伤势。
只是怕,看一眼自己便已经崩溃,再无等她醒来的信心。
相较之下,那时将几乎濒死的自己拥在怀中,前往雪山寻求解咒之术的她,又该是如何地坚定。
全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一般,变得连呼吸都是冰凉的。不能思考,不能动作,甚至不能稍作假设,如果她就此离去自己该如何。
诊治苏薄红的医官有见到侍君比躺在床上太女还要惨白的脸色的,欲上来进言,却都被他覆着寒霜的脸色吓退。
入禁回禀的管家很快回来,同来的竟是当今女帝还有……另一人。
昏沉中的苏薄红只觉得自来到这里起的种种都如同梦幻一般,一幕幕在眼前浮浮沉沉着,一下子是林星衍从冰湖中上来时湿淋淋的样子,一下子是君拂羽坐在昏暗佛堂里的样子,一下子是沈君攸坐在自己腿上认真地写字的样子,一下子是澹台无非与自己道别后决然离去的样子, 纷乱地在眼前忽隐忽现,占据着她的所有思绪。
"……尚还有一道咒术……全心真情以待时便会发作……"
模糊的语声似是从另外一个维度传来,温润的男声,如此熟悉,却想不起声音主人的名字。
"治好太女……明日便是你继任国师之位的大典。"
应答的女声同样熟悉,连声音主人的样子都几乎在脑海浮现出来,但是面目却模糊无法辨认。
然后便有人来人往,衣物摩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苦涩的汁水从唇瓣渗了进来,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却觉得有冰凉的东西打在脸上,让她一时间竟忘记了抗拒。
接着又是一阵昏黑的时刻,她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于是开始一点点地积聚着力气,直到终于有能力撑开沉重的眼皮。
"君……"
女子的声音因为昏迷变得沉而干涩,听在林星衍耳中却比任何的乐音都更加美妙,抢到苏薄红床前,只道:"大家都知道不干他的事,你放心。"
"嗯。"有些困难地点头,就着男人凑到她唇边的杯子略喝了几口水,苏薄红才渐渐有了说话的神,"之前可是陛下来过了?"
"你出了这般事自然要上报中,陛下和……国师都来了。"说到后面,林星衍的语气略有些闪烁。
"他果然还是接任。"语毕,苏薄红略动了动早已麻木的身子,赫然发现口被缠得紧紧的,林星衍更是在一旁神色焦急着不许她乱动,便知自己这次伤得凶险,才会让他恐惧至此。
其实,真醒过来,竟是连痛也不大痛的,只怕这之中还多有澹台无非的功劳了。
"禁已然昭告天下了。"顺着她的话续道,林星衍见苏薄红想要起身,忙按住她的身子,急道,"你要做什么?"
"一点小伤而已。"动作之下伤口处果然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尚在忍耐范围之内。不顾男人的阻拦,苏薄红径自拿来放在床头的衣服披上,完全遗忘了自己之前的表现实在不能说服人她其实没有什么大碍。
顺手揽过男人因为紧张而僵着的身子,苏薄红脸上半点没有显露出因为起身而略感晕眩的不适,"我去看看。"
知道她所说的人是君拂羽,也知如今的状况若不是她亲眼看过的确无法放心,林星衍沉默着,片刻才说道:"我陪你去。"
不甚赞同地扬眉,苏薄红道:"他可还是在约素小筑?"
不明白她此问何来,林星衍只是微微颔首。
"那我难道还不识得路么。"不着痕迹地松开男人,一手撑在一旁的小几上,苏薄红暗道自己还当是从前,终究忘了苏大主这身子放在华国,是如男人般的娇贵柔弱。
"我陪你去。"可男人就像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一般,仍是固执地挡在了她身前,重复道。
"星衍。"苏薄红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却不令人觉得低沉,反而多了几分暧昧,"我无妨。"
若是林星衍不信,她自然有叫他相信的法子。
幽蓝的眸中情绪意味不明,林星衍咬了咬唇,还是站在苏薄红身前,连步子都没有移动一点。
"你还是坚持么?"语毕本不待男人回答,苏薄红倾身就噙住了他略有些颤抖的唇瓣,毫不客气地入侵他的口内,在如天鹅绒般质感的内壁上徘徊留恋着,一点点侵蚀掉让他维持最后一点神智的空气。
"我无事。"终于将事情做到十分后才满意地松开男人,苏薄红暗道没想到如今小小的一个吻居然让她也起了一种难以控制的感觉,要不是还要去约素小筑,她很乐意将这个证明继续往下完成。
"……"已然被她缠绵却又带着几分激烈意味的吻打乱了所有思绪,林星衍无法反驳,脸上染着红云,身体里的力气几乎被抽空了,只能扶着小几微微地喘息着。
"我去去就来。"女子望向他的眼里带笑,然后径直离去,并无眷恋模样。
茫然地伸手抚上唇上犹带的微温,林星衍又是一阵的失神,苏薄红因伤昏迷间的种种都似梦境一般,而如今的自己,在乎的竟已然不是她眼中是否能有自己,而是只要她能在自己眼中,便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