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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和色生香 更新:2021-02-07 03:03 字数:3960
ˇ弹破庄周梦(三)ˇ
意识徘徊在清醒与混沌之间,身子随着血的流逝在一寸寸地变冷,纷繁过往亦开始一幕幕在眼前飞掠而过。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不能想。若她还能思考,一定知道如今她已然到了濒死的地步。
"殿下。"突如其来的清圣声音突破重重黑暗阻隔传入她耳中,仅有稍显隔膜的声音让她感到不悦。
下一刻,苏薄红便觉自己身周一时间被照亮了起来,低头看去,却有另一个自己躺在女帝宽大的龙床上,正人事不知着。
沉吟着回头,果然站在身后的澹台无非与自己一样,正漂浮在一种实体无法做到的高度上。
"如今……可算成功了一半?"苏薄红低头看了看自己近乎半透明的身体,状似无意地问。
"一半,也只有一半。"澹台无非垂眸,长长的睫羽覆下,遮去他眼中不易觉察的丝缕担忧。
"好……了。"
苏薄红话到一半突来的片刻迟疑让澹台无非倏然抬头,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时,心中顿时明白八分。
为求万全,他们所行之计一直都只有最直接相关的人知道,这少年……是她的侧君吧?如此哀痛遇恒而又强自支撑的样子……
"殿下可是心痛了?"此言一出,连澹台无非都觉惊讶。他本以为,这般言语是绝不会出于自己口中的,何况是在如此时间,如此地点……
"无非,"苏薄红闻言只对着他笑,语调间将他的名字咬得极重,"你知我并非为此。"
她语毕顿了一下,复又续道:"只是……他在叫我。叫我的名字。"
澹台无非自与苏薄红重修旧好之后,两人之间皆是无所欺瞒,是以亦知沈君攸之事,此时听苏薄红说出口来,又看她半低着头,颜色间冰雪消融,全然温柔着的样子,心中滋味难言。
苏薄红的确与从前的女帝不同了。一者多情,一者无情。然大概亦是这般的多情,才让他这一世的守候,终于云开月明。
接着苏薄红的身体似乎又出了什么异状,外面侯着的医官们又进来围了一圈,施针的施针,掐的掐,见自己的身体被如此对待,苏薄红颇有些怪异的感觉,索偏过头去不看。
"下一步,快了吧。"她是真盼望这般折磨快快过去,就算灵识不在体内,然看着身体被人拨弄来拨弄去,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嗯。"澹台无非轻轻颔首,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下面那身体多半是拖不久了,而灵识总要依赖身体存在,若是下面那个苏薄红停止了呼吸,自己身侧的这道灵识也将不复存在。到时,她之生死全系于自己一人之手……光只做如此想,他便觉得身上微微地发着热,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是灵识之身,并无人之五感。
"无非,你可还记得祭天时之事?"察觉他的动摇,苏薄红神色不变,语中却是悄悄带开了话题。
澹台无非身子一震,几乎回到了当日见那短匕入她口,自己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忍住不曾上前相助之时。
"星衍那一剑的确得很准,只可惜,还不够。"苏薄红漫不经心的说道,"若非我连踏两步,那一剑可只划破了我的皮呢。"
听她的语气里竟有几分骄傲之意,澹台无非一时默然。
苏薄红不以为意,续道:"如今我只恨怎么不曾再让那剑得深些。"
澹台无非见她眉头微皱,便知她平日素重威仪,容颜修饰,现下见自己这般软弱无力任人摆布的样子,自是有所不满,不由忘了方才另一般心思,约略浅笑。
苏薄红与澹台无非不同,并非修道之人,灵识离体后并不能离开身三尺之外,是以再不愿意,还是只有在一边看下去。所幸这苏薄红的身体也不算是她本尊,渐渐也就看开了。
澹台无非一直陪着她,偶尔聊些不着边际之语,有时甚至语涉隐晦含义,两人都不太相让,令苏薄红不由恨起自己如今的灵识之身来。
如此之间时光流逝。苏薄红一句反驳还不曾说出口,却觉身体一紧,似是被什么扯着一般。
再看下面,那些医官们连针药都不施了,只知道跪着磕头。
"是时候了。"澹台无非道。
苏薄红向他点头,身体逐渐变得更加透明起来。
"无非……"正要完全消失之时,她突然说道,"记住这回你尚欠我一次。"
澹台无非一阵茫然,心中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又欠了她的,然看着她那么一点点地在自己面前消散,早就令他不能清明的思考,不过点头而已。
苏薄红满意而笑,片刻间身形便消散不见。
下面一干人等亦在此刻停下了所有动作,跪了一地,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澹台无非还是恍惚,直到那沉重的丧钟响起,才似被惊醒了一般,手捻法印,灵识一闪而没。
不过瞬时,灵识回归入体,端正坐在国师府内密室的澹台无非醒来,正对上林星衍担忧的眼神。
安抚式地笑笑,他只道:"第一步已然成功。"
澹台无非语毕起身,续道:"林公子可略事休憩,我已答应过她,等她回来时,你会毫发无损。
林星衍正要说什么,却只听外间帘栊一路响,片刻便有小侍入内隔着纱帐报道:"大人,中太女薨逝,陛下宣召您入禁觐见。"
澹台无非应了一声,做了手势示意林星衍在密室中等他消息便可,略整饬衣冠,便缓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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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女府中日前的一片愁云惨雾自此更加浓重,种种不祥的猜测均成了最可怕的事实,下人们既惶惑,又恐惧,人人自危,只怕担上一点干系,成了女帝痛失爱女盛怒之下的牺牲品。
而刘公公当日对陆隐玉将这消息瞒而不报,只怕他孕中受了刺激,只是事到如今,是再也瞒不下去,正思虑着该如何对自家殿下措辞时,却听内室一串器皿落地的响声,貌步入内察看,竟是陆隐玉将方才送入的一盅药连着托盘都扫到了地上。
"殿下!"他忙赶过去半扶起正自喘个不住的陆隐玉,又连声呼唤小侍来收拾。
"公公……"好不容易陆隐玉喘息略定,便急着开口一字字道,"你可是瞒着我什么事?"
刘公公闻言心中大惊,双膝一软就在他面前跪下了,颤声道:"殿下,奴这是为了你好啊!"
陆隐玉咬紧牙关,半晌才问道:"究竟……何事!"
不等刘公公回答,外面却有小侍来报,中有圣旨到了,要正君殿下亲自接旨。
陆隐玉应过后只是垂眸,像是突然平静了下来一般,看也不看刘公公一眼,淡道:"替我梳妆,备香案。"
刘公公哪里会不知道中此时下来圣旨所言究竟会是何事,从地上爬起来净过手后,替陆隐玉梳头,手却几乎连梳子也握不住,好几次险些落在地上。
陆隐玉不发一言,只是向他伸出一只手,让刘公公把梳子交给他,自己一下一下梳着披散过腰间的乌发,有时遇到纠结难以下行处,竟是毫不在意地用力把那几缠在一起的发丝都扯落了事。
他手上无力,又兼孕中身子沉重,梳几下便不得不停下手来歇一歇,所以做得极慢。刘公公几次想要上前助他,都被他淡淡拒绝。
对这自己从小养大的殿下,刘公公从未见过他脸上有此刻这般的神情,心中暗暗叫苦,不知若是片刻后他得知那般消息,会变得如何。
过了半晌,陆隐玉方才将自己收拾已毕,再三对镜确认每一个细节皆无疏漏后,才示意刘公公推他出去。
刘公公不敢有所违逆,当即照做。等到了正厅,香案已设,传旨的人亦早已侯着了。
"太女正君陆氏接旨——"
只听那人拖长了声音宣道。陆隐玉身有不便,如今又有孕在身,接旨向来无需按制行礼,只是这一回他竟似努力地想要站起,刘公公在侧见了,忙与两个小侍上前扶住他,左右夹掖着让他勉强做个下跪接旨的样子。
那人继续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初定,四海平靖,太女随朕立有国号曰华,功在社稷,然盛年薨逝,实为朕……"
陆隐玉仍是一动不动地跪着,然那圣旨后面说了什么,他竟是全然的不知。
薨逝,薨逝……薨逝!
脑中来来去去都是两个字,变幻出诸般恐怖形象。口好像撕裂一般地疼痛,世间万物便在刹那全部失去了颜色!
刘公公慌忙扶住他不由自主软倒的身子,却被陆隐玉一把死死抓住手臂,向他看过来的眼神竟是从不曾有的疯狂锋锐:"你瞒我的,可是此事?"
他哪里还敢说一个字,只是呐呐地什么也说不出口。
陆隐玉见他不语便知三日前府中就得了消息,因此今日沈君攸才会不在府内,只自己一人被瞒得死死的,居然等到……等到……
他只觉口烦闷更甚,张嘴便是一口朱红呕出,染在天罗缎的白袍上,血色如此刺眼。
此时那人正将圣旨宣念完毕,见太女正君如此情状,不免摇头叹气,将圣旨交给侍人收好,便回中覆命去了。
"殿下,殿下!"刘公公在一旁全然地焦急着,想安抚不断挣扎的陆隐玉,又怕伤了他,可谓万般无奈。
"我要去见她,我要去见她……"而陆隐玉只是着了魔一般地重复着,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殿下,方才圣旨中已提及了,太女灵柩明日便会回府停灵,就算现在您去中,怕也是见不着的!"亏得身边有个小侍是极机灵的,说出这番话来。
陆隐玉闻言才安静了下来,双目竟全变成了赤红颜色,任由刘公公将自己扶回椅中,送回鸣玉轩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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