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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汪小雌 更新:2021-03-12 05:54 字数:11014
章一的后脊冒冷汗。那片白蔷薇……
隆冬似乎嗅到了空气中的邪恶,他说,"我不想听!"
"噢?不喜欢谈爸爸,那么谈谈你妈妈好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吗?"
隆冬呆了一下,随即激烈反抗,"我不听!我不听!"他想捂住耳朵,但是手被捆在椅子上。
章凤姿往前凑拢一点,仿佛少女般向人透露点小秘密。她的声音如同一条线,绷得紧而直,没有起伏的,"因为,你爸爸,他不但是个同恋,而且还是个接受方。"
隆冬的身体连带椅子从地上蹦起来,"你胡说!我要撕了你的嘴,撕了你的嘴!"
章凤姿的声音被松开一头,像皮筋一样迅速反弹回去,打得隆冬措手不及,"哼,你那个死鬼妈妈在生下你之后才知道,她只有忍,可忍就容易了?还不是死了!死得无声无息,简直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哈哈,所以为什么你要姓隆,跟你妈姓,因为你爸爸良心不安!"
隆冬的眼泪爬满一脸,"别说了,别说了!"
章凤姿却说得起了兴。"俗语说得好,狗改不了□。好上这一口,你想叫他改?休想。死了老婆正中下怀。可这世上好事者不知有多多,总有一两个要起疑心。于是你那个玻璃制造的爸爸怕被人看透彻,怕被人用掷来的石块砸个粉碎,就去找保护色,并且有幸选中了我。"
"哼,他也有些胆识,一上来就跟我摊牌。我是什么人?为活命什么事不干,跟他一拍即合。天数够了,觉得我可靠了,索要与我做个挂牌夫妻。他哪里知道,这么多年,我本就是死水一潭,本就不该有人来拂开水面,因为那水下面就是贪念。我贪什么?贪家庭,贪一夕安稳。我想是个挂牌也好啊,一辈子就静等着了结了。"
"偏偏是你,小冬,灭了我一线希望。"章凤姿的眼里流露出的不知道是什么,"我是真心对你好的。"她喃喃地,"我对章一,都及不上你的千分之一。"她突然想起什么,"刷"地掉转头,"你看,为了你,我又忘了章一。"
章一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拱了两下,不济事。这个走过来的女人隐忍着疯狂,她是谁?
隆冬在那头挂着眼泪叫:"你别碰章一,你别碰她。"
章凤姿冲章一笑了一下,"看看,多宝贝你。你可是我生的呢。"掉转头,"小冬,你别紧张,我哪里敢碰她,她身上的金贵着呢。"突然把眼一眯,"你想不想看看章一不穿衣服的样子。"
隆冬被那个眼神吓坏了,或者他内心深处是希望看见的。他说不出话。章凤姿一颗一颗解开章一的白衬衣。不顾那一声声的哀求。
前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上面是密密的新旧吻痕。章凤姿难掩震惊。章一羞愧难当,撇过头去,脸上飞起一抹红霞,红霞照着开在雪原上头的梅,深深浅浅,起伏着,是收不尽的艳。章凤姿说不出是嫉恨还是什么,对这个不满十六岁的女孩狠狠吐出两个字:贱货!
她突然间似发了疯,去剥章一的牛仔裤。章一被她的样子吓坏了,那边还有人在看,她尖叫哭喊,"妈妈不要!"章凤姿却听不见,牛仔裤被褪到小腿上,她的动作停止了,仿佛是挨了一棍子。
过了很久,她仿佛一个冷血的估价员,"你果真是天生艳骨。单看这双腿,不去做腿模简直可惜。不,不单是腿模,你的玉照应该贴满每一个单身俱乐部,男医学鉴定自取材室,还有日本玩具的形象设计案上,并且供不应求。我说的对不对,小冬?"
隆冬仿佛是傻了,眼前这个正是他梦中的章一。
章凤姿见他的反应,冷笑一声,对章一说,"你真本事,怨不得男人们年长年少都爱你。"她突然间带点自我怜惜,"我却更本事,因为我居然生出了你。我让你来到这个世上,受尽男人们的宠爱,捧成一枝花。别得意,男人们可不是好东西,时间长了,捧在手心的被摔下去,往下踩,踩成脚底下的泥,再从那泥里头生出一枝新的来,她的嘴唇比你娇红,眼神比你明亮,你给了她养分,一点点被吸食殆尽,化成了灰,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她伸出手去掐住眼前那弯纤细的脖子,一点点收紧,"我不能眼看你走我的老路。别说我不爱你。"
有人在那一头困兽一般地叫:"你这个巫婆,你放开她,放开她!"椅子失了重心,砰然倒地,他的眼睛只看得见房顶了,依旧喊着"放开她!",声音无力得很。
女孩已经不能呼吸了,只有眼泪还在往外流,她无声地做着口型,是在喊:"妈,妈……"章凤姿的手用力,眼神失了焦距,"我能让你来,就能让你回去……"
正文19 呼 唤(有更)
手将颈脖里头的东西狠狠往两头挤。章一的眼睛瞪大了,两只黑沉沉的眼珠子突出来,像灯笼,燃着里头的余烬,照不亮她母亲的心。
光亮在一点点熄灭。
有铃声从窒息里劈开一道口子,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口子扯得越来越宽,越来越宽,无数的气流涌进来,往负压的腔里头钻。章一剧烈咳嗽。
章凤姿跳过去捡起手机看,仰头笑了几声,"还挺快。"铃声又响起来,她用指甲狠狠掐下挂断键。再响就再挂,响得越快,她挂得也越快。她的脸上浮起一层的笑容,仿佛一个小孩背地里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铃声终于没有再响,她盯着手机满脸失望。几秒钟之后,有简讯传来,显示着三个字:别伤她。然后是第二条:开价。第三条:请听电话。她读一条笑容就扩大,到最后笑出声音来。
章凤姿走到章一面前。章一闭着眼,只看得见有水痕顺着眼尾滑进鬓角里。"知道是谁打来的吗?"
章一依旧闭着眼。
"是钟闵。"
电话又打过来,章一没有丝毫反应。章凤姿觉得事情比想象的还要有趣,她按下关机键,在木板床沿上坐下,露出点母亲的严厉来,似乎要教训教训她这个思想抛锚的女儿。她以一声叹息开场,然后一大段话从她的嘴里倒水一样流出来,"知道两年前我为什么把你留下吗?不对,实际应该从两年半之前的某天说起。那段时间,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使尽浑身解数都没人肯接济。我实在是自身难保,在考虑要不要把你送走时,一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多年来我做人上不得台面,却从不把自己看得轻了,但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这世上之人千般姿态,纵然再乔装粉饰,也脱不了高下之分。我多么矛盾,一方面实在不相信那样的男人会站在我面前,一方面又将自己低得不能再低,恳求他一眼垂青。"
"可笑,多可笑,他就在这个时候捅来一刀,明明确确说他想拥有的其实是你。注意他用的是拥有,多高贵的词。我简直觉得荒谬透顶,你才十三岁,黄毛丫头,他怎么会看上。呵,再看看现在的你,像一颗熟透的桃子,任谁都想咬一口,我只能说佩服他,有眼光,在你青皮毛蒂的时候就能看中。后来我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在豪宅子里头住满数个月,耀武扬威一番,再拿着支票和房产证滚蛋。"
"所以,你是被我卖给了他。五百万加一套小三百万的房。现在房价可能不止。我拿了钱就想啊,估计当初也是他做了手脚,所以才没人敢要我。他是给过我第二种选择,可那是死路一条,走不通。陪他演场戏也好啊,好过我走投无路把你卖个折本价。就当你和我是同样命运,刚结个骨朵就被人折去,此生再莫想要开。可我万万想不到,这一番差阳错,被人从坟墓里头掘出来鞭刑一次的是我,成全出来的却是你。"
"成全了你……"章凤姿仰起头,用手盖住眼睛,笑声从口鼻腔里一声声哼出来,手拿开,泪却生了一脸。她把手机打开,轻声说,"他想必是急了。让我听听他的声音,听听他,又肯为你开什么样的价。"
手机刚搜索到信号,电话就打来了,章凤姿打开扬声器,钟闵的声音有点沙哑,"喂?"章凤姿握着手机,仿佛一颗烫手山芋,发抖。那边焦急说,"让我听听她的声音!"
章凤姿哼了一声,不知道在嘲笑谁。她对着手机仿佛一个对讲机,"久违了。"
那边显然不愿意多谈,"她好不好?"
章凤姿瞄了眼,章一的口剧烈起伏。"好。"
那边依旧说,"让我听她的声音。"
"好。"
章凤姿走过去,捏章一的脸,"说话!"章一不开口。
"说话!"
"……"
手机里头的信号声滋滋响,在她的脑子里放大再放大,她突然两指成钳,逮哪掐哪,下死劲地掐,"叫,快叫!"恨不得将手指全部□那腻滑的里去,撕下一块才好,"叫!你跟他上床是怎么叫的?快叫给他听!"手在白皙上落下乌青或深紫的痕迹,不能满足,她要将那满眼深深浅浅的红一个个盖满。
电话里的男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隐隐想象得到,只有苍白地怒斥,"住手!"
终于有闷哼从章一的喉咙里传出来,不是呻吟。电话里的声音满是伤痛,"乖,别哭。"
章一的泪流得更凶。章凤姿垂下手。
"开价。"
章凤姿将一绺发别到耳后,慢条斯理说:"我知道你有钱,可我偏偏不要你的钱。"
"什么条件,只要你提。"
"你想她吗?还想要她吗?那你就过来抱她吧。只怕你不敢。"
那边没有一丝犹豫,"好,我来。"
章一哭叫起来,"不要来,不要来!"章凤姿捂住她的嘴,"半个小时候后你进来。记住,只是你一个人。若你还想要个囫囵个的章一,就叫你的人别动。要知道,我手下那几个可是亡命之徒,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么,我也警告你,千万别做傻事。"
章凤姿笑,"听听这话怎么说,我可是她妈呢。"电话挂断,她呆了半晌。然后往隆冬走去。
隆冬连人带椅躺在地上,章凤姿将他扶起来,蹲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脸,"小冬,你知道刚才电话里的男人是谁吗?"
隆冬的脸变成一片死灰。
"呵,跟章一上床的男人,你恨吗?"她伸出手去,似乎想抚他的脸,"别难过。恨的人不止你一个。事情本不该这么发展。……小冬,喜欢章一,阿姨让她给你做老婆怎么样?"她站起身,去什么地方取出一个小瓶,走回去,"来,喝了他,阿姨给你们做主。"
隆冬的嘴被捏开,试图摆脱。那是什么,是毒药吗?章一叫起来,"你要给他喝什么?"
章凤姿顿了一下,"对,就是要这样相互关爱才对。"手下用力,隆冬发出被惨杀的叫声,那一小瓶体灌进了他的喉咙里。
"半个小时……你来,我送你一份大礼。"
……待续
手丢开。隆冬觉得胃里燃起一股火苗,那火苗越腾越高,将他的五脏六腑熏得漆黑。是毒药,是毒药!他抽一口气,使劲往外呕,呕了数下,头软软耷下来,清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滑,还有舌头,被呕出了一半,剩一半挂在那。
死了,他死了!章一的脸吓得苍白,连尖叫都忘记发出。章凤姿走过去,手里还捏着那个小瓶。章一仿佛受了电击除颤,身子两头蹦起来,好似死了的人又活过来,拼命要躲。这个女人要药死她,她要药死她!
章凤姿勾起笑,很满意。她停下来,摇摇瓶,恍然大悟说,"噢,没了。"她将瓶子抛出去。抬起章一的脸,"怕吗?"
怕。她不过是个孩子,她怎么不怕,她的亲生母亲好似入了魔,只要她死!她平日里被那个人宠得骄纵,都快忘记了什么是真正的怕。她不过是个刚修得人形的小妖,被他一味的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现在,内丹被人握在手里,只要用力一催,就要神形俱灭,她怎能不怕?可是……内心深处仍在祈求着什么,是在等待谁的救赎吗?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请快一点,快一点,我……很想你。
章凤姿看着她。没有哭,到底是怕还是不怕。这张脸,细细看,其实跟自己大不相同。一寸寸审视,要在这张脸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其实只有眉。一般的淡而直,有种天生的娇怯感。然而就是在这一点上,也不完全相同。因为章一会在哭或者某种激动的时候,沿着眉骨生出淡淡的红,仿佛细瓷灯,透过白的灯罩以及上头描绘着的眉黛般的远山一点点晕开来,是一种深闱的诱色。就像现在。她方才是哭过的。伸出手去,就在即将要碰到的时候停住,那颜色,只要碰了,就是要沾染指尖的。
章凤姿心中的恨卷来一个高浪迎头打来。药效应该开始了吧,毕竟剂量不小。
隆冬想从椅子上挣开来。他的脸涨红,额上全是汗。
章凤姿问他:"热吗?"
隆冬喘着气,眼神涣散,挣扎,椅子腿一阵哆哆嗦嗦地响。
章凤姿轻笑,"傻孩子,力气不能用在这上面。"她伸手想去试试他的温度,隆冬张大嘴去咬她的手。
章凤姿吓了一跳,缩回手,"不知好歹。"
隆冬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我咬死你!"
"你不光不会咬死我,还会谢谢我。"章凤姿不远不近站在隆冬够不着的地方,"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
隆冬极力忍着牙关打颤,句不成句,"你害我……死了也不放……过你。"
章凤姿嗔怪,"你这孩子!我怎会害你,我给你喝的那可是好东西。那是催情剂,俗称春 药,你懂吗?它能点燃你心中的小火苗,给你冲动和力量,让你做想做的事。有多少人爱它!你看看章一,她躺在那,身子又细又白。你不是喜欢她吗,不想对她做点什么吗?不用顾虑,她已经被人睡过了,不在乎多你这一次。她可是你心爱的人,你看看她身上的痕迹,难道不想在上面留点什么吗?"
隆冬的眼神一点点积聚起来,腹中的火烧得旺了,四处蔓延,长长的火舌头从喉咙管里往外伸。他费力地咽下一口口水。躺着的章一……梦里的章一……那天晚上在他面前脱掉短t投进他怀里的章一……火烧得更旺了,他浑身的肌贲起来,叫嚣着:动作吧,动作吧……
有人在这时候解开围禁,体内有无数东西奔腾着急于宣泄。
章凤姿扔下解开的绳子,"去吧。"
好像是因为在椅子上呆得太久,隆冬忘了如何起身,死守在那,"不!"
那边的章一也被吓得傻了。她不敢弄出一点响动提示自己的存在,恨不得化在空气里。
章凤姿挑眉,"不肯?果然是好孩子。"她冷笑一声,"那么,我就把机会交给其他人,表演给你看怎么样?只要我拍拍手,他们就进来,到时可没让你后的悔!"
两掌相对,"我拍啦?"
隆冬从椅子上挺起来,高叫:"不!不!"
章凤姿将他一推,"快点!"
隆冬朝章一走过去,红着眼,嘴唇干裂。章一再也忍不住,一声声叫:"隆冬!隆冬!"要将这个丧失心智的人唤醒。
隆冬觉得身体里的火球要爆炸开来,章一裸 露在外的是冰肌玉骨,他正需要的。他扑上去。
章凤姿一绺头发掉下来,她也不管,取出早已准备好的dv,调焦。嘴里念念有词,"你来吧……叫你知道什么叫脱离掌控……"
镜头里的女孩在尖叫,男孩四下其手。章凤姿冷笑,果然是毛头小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吗?要不要指导指导?咦?他在干什么,不解衣服解绳子。
解绳子!
章凤姿扔下手里的dv,冲过去,"臭小子,你做什么?"
隆冬从对面反冲过来,抱住她,大喊:"章一,快跑,快跑!"
章凤姿从头发里看到章一穿起裤子,四下环顾,伸手去掀黏在身上的隆冬。哪知他力气大得出奇,疯了一般不撒手。章凤姿叫:"来人,快来人,抓住她,别让她跑!"
脚步声响起,章一不知手脚该怎么动。隆冬死死抱住章凤姿,"跳窗户!跳窗户!"章一扑过去,往下看,是三楼!隆冬撕裂嗓子,"跳!快跳!"章凤姿眼看她爬上去,突然生出一股蛮力,将隆冬掀开,他的身子撞在什么东西上,仿佛钉住了,章一喊:"隆冬!"隆冬剩余的力气成了最后一喊:"跳!"有人进来了,还有章凤姿,他们从不同方向朝章一扑过去,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姿势,丧心病狂的。章一将眼一闭,她宁肯死,宁肯死!腿一腾,身子头重脚轻地栽下去。
"钟闵!"
正文20 白 菜(有更)
钟闵看着床上的女孩。一辈子都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
钟氏旗下的医药公司选址拟建生态园区,城郊有个游乐场面积大小周边环境等条件都是再合适不过的。因人流量小,又受到新兴游乐场的打压,加之管理不善,业主早就想卖掉,奈何不是出价太低,就是嫌占地太广,一时脱不得手,偏自己又无资金开发,接到说钟氏大老板亲自来看地,恨不得焚香沐浴斋戒相迎。
那天正好是国庆大假,游客前所未有的多。秋老虎的天,人多,因此显得更热,一行人走了一段便心浮气躁。那业主生怕惹财神爷不快,便提议说坐电瓶车。钟闵没说话,助理看出他的意思,便让司机把车开进来逛一圈得了。开玩笑,坐电瓶车挡不了日头,还被人当活宝看。
车开来,停在路障外头。业主抹把汗,弯腰伸手说"请"。建筑脚跟下窄窄一溜影,钟闵走在底下,其他人不敢近身,有一星半点的太阳光都恨不得替他挡去。但是,他们只顾太阳光去了,谁也没预料到斜刺里窜出的一道人影。
"嘭",轻微的,闷闷的响。
那小女孩留着短短的男生头,闷脸撞进钟闵怀里,往后退一步,看到手里的可乐几乎全部泼在对方的衬衣上,忍不住"噢"地惊呼一声。将纸杯往地上一放,掏出兜里的纸巾去揩酱色的可乐渍。业主抽了口气,那衬衣,一看便知是立体剪裁,名家设计,他一路不敢直视,低头瞄到纽扣式样独特,上面分明有小小的"chung"字。
那女孩揩了两下,不济事。那边有人远远地喊:"章一,票买到没?我们马上排到了。"她回头应一声,"就来!"她撞到的人很高,自己不及他肩膀,她仰头往上看,看得到他的下巴和喉结,镀上了太阳的金边,从时空里头立体出来。她把纸巾包往他手里一塞,"这个给你,我买过的最贵最好的纸。"丢开手跑了,跑了两步又回来,捡起纸杯,"对不起噢",再跑开,眨眼便看不见了。
钟闵捏着纸巾包,塑料纸透出纸巾上头的花纹,粉红粉蓝的爱心和小熊头。他微微仰头看,天空也被人刷刷两笔描上了粉,凝固着的像果冻,透明的,甜蜜的。他用手按了按方才撞过的地方,有东西黏住了皮肤,而皮肤,黏住的是心。
直接回公司,他只说了三个字:"另选址。"而那个入不敷出的游乐园,划归了钟氏,大肆整修,保留到现在。
章一醒过来,床单、墙壁连带消毒水的气味都是白的。只有昏死过的人才知道,醒来会觉得最后的事情发生在睁眼之前,极短暂的间隔。
她没有死。她见到了她最渴望见到的人。她伸出手,他把头低下来让她抱住。在跳下去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武侠小说里的人临死都会暗叫"吾命休矣",因为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待毙,反倒有一种坦然。但是她,往下生出的却是无止境的生有可恋。就是在那一霎那,她叫出来了,心底最深最深的名字,那个自己最依恋的人。
她把嘴凑到他耳边,一遍遍叫:"钟闵,钟闵……"此前她从未叫过他名字,但是现在仿佛是叫过了千百次,她理应这样叫他的。她仿佛是上了瘾,或是想把以前没叫的补上,一声声的,没完没了。
他终于吻住她。最后一丝尾音化在他们的舌尖。不单是吻,还交换津,仿佛是鱼,窒息着相濡以沫。
过了很久,他们分开。有医生进来做肢体检查及功能评定。从意识开始,问了些考小孩子般的问题,她一一答了,然后是各种反试验,有要做肢体动作的,她始终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医生说了几次她也不听,只好他来哄着,做完立刻又拉着。渐渐觉得烦,她只想和他呆着。那医生却仍旧继续。
最后,终于发现不对劲。
医生问了什么,她突然一闪念,"我的腿呢?"
钟闵把她的手放过去,"这不是?"
她愣了一下,傻了一般,"我的腿,没感觉。"下一秒,见鬼一样大叫:"我的腿废了!"她整个人像一颗仗,被拉了引线,一段沉寂后爆炸开来。她疯了一样,将钟闵狠狠推开,抽出枕头打他,打医生。
她哭出来,绝望地,边打边叫:"我成了汪绿萍!我成了烂白菜!我成了赔钱货!你走你走,趁早走!没了腿,不如让我死了罢!何必假惺惺在我跟前现眼!"她干脆闭上眼,恨不得溺毙在黑暗的窟窿里。她成了废人了,他只是在可怜她!她不要他的可怜!
钟闵迎着她挥舞的枕头,抱住她,"不会的。不管你变成什么,你都是这世上我唯一珍爱的。"
泪太多,她眼睛都睁不太开了。"你骗人,你骗人!你总是说谎话来哄我。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能走,不能跳,连正常人都比不上,你必定是不要我的了。"没有腿,他会爱一个废人?她几乎是在咆哮,"你走,你走!"
他见她又开始挣扎,只好不断吻她,拍着背心肝宝贝地哄着。"乖,这只是暂时的。不信你问医生。"
她果然在他怀里慢慢安静下来。转头问医生,"我会好吗?"
这下医生简直是难做了。见这个阵仗,无奈说:"会恢复的。"至于恢复多少,那就说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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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看医生,又看看他,"真的?"
医生点头。他那是保守说法,不见得有错。见她不发作了,赶紧说:"先把检查做完好吗,一会去楼下拍片,我们会以最快速度研究出最好的治疗方案,这样康复疗效会大大增加。前提是你必须积极配合。"
都这么说了,如果是因为自身问题复原不了就太不应该了。她"唔"了一声。
但是做下肢反试验和脑膜刺激征时,医生很轻地说了个"阳",她已吓得哭出来,尽管她不知是好是坏。后来医生不说话了,旁边的住院医自然看得明白,只管记录。她看这样默不作声,更觉他们是心中有鬼,有意瞒着她,虽忍着不哭,吓得却更厉害了。
她现在是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胆裂。去拍片,要坐轮椅,她只要钟闵。他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放到椅上,蹲下来问有没有不舒服。她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哭。明明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做不到。她早上还能奔跑如飞。那样绝望,她的人生从此变成灰色。
面对这样的她,他能做什么。他能轻轻松松管理那么大的公司,养活十数个企业的上万名员工,面对她的眼泪,生出的却只是绝望。那种绝望叫眼睁睁,叫无计可施。捧起她的脸,吻她的眼睛,她的嘴,"宝贝……宝贝……"你受苦了,宁愿所有伤痛加诸于我,只要你好好的。
做完影像学检查,回病房,她已经累了。跳楼摔伤,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迎头又是一个沉重打击。护士来给她挂上水,她想睡,拉着他的手,说:"不许走。"
"嗯,我哪都不去。"
眼皮子要阖上了,突然又睁开,"隆冬呢?"
"也在医院,没有危险。你睡吧。"
她张张嘴,还想问什么,但是没有。闭上眼很快睡着。
他当然知道她想问的是谁。忍不住皱眉,却发现小丫头的眉毛也是微蹙着的。表情松下来,这个动作她是何时学会的?伸手去抚平,她睡得那么沉,没有一点反应。
有人进来了,脚步很轻。是林致,不过一天时间,弄得灰头土脸。
钟闵把阿姨叫进来,外加特护,两个人一刻不停地盯着。他和林致走到这一楼的阳台。
昨夜下过大雨,今天果然是好天气。医院连走廊都是冷冰冰的,光鉴照人,一路伸到阳台,一接触阳光,上面被人踩上去的沉重立刻像气体一样蒸发开来。阳台上堆满了盆花,失了原先的气味,妄想着陪衬,医院里总是不缺这一类东西。护栏外的天很蓝,很干净,更遥不可及。
林致掏出烟,叼在嘴上,打火。熟能生巧,他做这几个动作不过几秒钟时间。钟闵制止他,"她不喜欢我身上有烟味。"
林致点头,把烟取下,狠狠戳在一旁的花叶子上,"滋"地穿出一个烟窟窿。烟熄了,他也不管,任它挂在上头,索转过身,靠在阳台墙上,看它是燃起来还是掉下去。
"那孩子怎么样了?"毕竟他救过章一。
林致叹口气,"撞在钢筋上,是墙没敲干净。刺破了脾,大出血,再晚一点就不行了。昏了很久,一直在抢救,刚刚醒过来一次。见到晋川,在氧气罩子里说,'爸爸,你不是……'"林致下意识抽出烟,想到什么,又塞回去,"我第一次见到他流泪,抓着儿子的手,一遍遍说'爸爸不是,不是……'。那孩子总算是听到,一松气,又昏死过去。"
"兵荒马乱。他不肯离儿子半步,我从没见到他那个样子,眼里是执念,只要他儿子醒过来,其它,都看不见。"
林致的声音哽了一下。"我从病房里出来,一直在想,如果这一切是错,那么究竟是谁的错。我知道他现在脆弱,我想回去陪着他,但是我不敢。我怕看见他那个样子,我会痛。他是一盏残灯,灯油已尽,燃着灯芯,是儿子在给他续命……但是他不知道,我的命也是续来的……如果他完了,我也只有死。"
林致仰起头,有什么东西被吞咽下去的声音很清楚。过了很久,他问:"那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办?"钟闵居然让她取保候审。
"我自有打算。"无数的绿植和建筑在视野里穿,望不见天的尽头。"我不会再让章一受到伤害。任何人都不行,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