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岩对自己的错误一无所知，并不是他傻。因为孙宝的原因，杨岩一直觉得不但销售部，就连各地的代理商都是一帮子饭桶，早就该换了。
  他的高智商限制了他的实践能力，进入公司多年，他根本没有下去看过那些代理商。一群蠢材，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好的设备都卖不出去，你们还有什么脸干下去？
  他只看到孙宝是陈明昌的人，没有想到也没有调查到各地的代理商也是陈明昌的人。那代理商都是谁？对陈明昌有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那些代理商可是陈明昌起家的根本。当初与老黄和其他人闷头造设备，设备造出来了可没有人要。陈明昌不顾辛劳，硬是拿着产品参数骑着一辆破摩托跑遍了省内各个县市，在当地找战友，找同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在大多数城市建立了代/销点。
  这些代/销点的负责人不是他的战友就是他的同学，这些战友和同学相信他的人品，卖力的宣传明昌粮油设备，经过很多年的宣传和推广，明昌设备才成为行业内的知名品牌。
  现在的代理商就是当年的代/销点，现在的各地代理商的负责人还是当初的那些人，有些是那些人的子女。吴柯见的那个张经理就是陈明昌战友的儿子。
  虽说现在明昌集团有很多业务，但主营业务还是设备制造与销售，这是根本。陈明昌明白，只有实体才能长久，只有制造业才是立身之本。其他的行业赚钱，但都是快钱，并不稳定。
  因此，这批代理商加上各厂的厂长工程师，是陈明昌的嫡系，动不得。
  按理说，杨岩作为公司副总该知道这些内情。但是一来陈明昌从不提这些事，二来杨岩基本不参与同事之间的应酬和闲聊，本该了然于胸的事情，他却一直蒙在鼓里。
  陈明昌看完方案，脸色变了，但没有立即发作。
  杨岩正在自嗨，根本没有看陈明昌的脸。他这会儿正津津有味的欣赏自己的大作，一脸的独孤求败。
  十多分钟后，杨岩终于抬头：“大家都看完了吧？我这个方案动作小，触及的人少，在总部不会引起反弹。同时呢，效果也许会更好。你们怎么看？”
  陈明昌早已调整好情绪，不咸不淡说道：“大家都说说吧。”
  物流中心主任王俊杰激动万分，杨副总的方案把他派到c市做代理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他是c市人，朝夕梦想着回老家，更重要的是代理商的收入远比他这个部门负责人的工资要高。他是杨岩一手提拔起来的，也是高材生，也不懂得人情世故。
  “我双手赞成杨副总的方案，这个方案兼顾各方面的利益，找到了最大公约数。反弹小，舆论压力小。比吴总监那个激进方案不知道高明多少，我建议推翻吴总监正在进行的改制，立即施行杨副总的方案。亡羊补牢嘛！”王俊杰说完，看了看意气风发的杨岩。
  杨岩的其他部下却犹豫了，人力资源部和运营部的负责人都是公司的老人，他们了解这里面的利害冲突。平时跟杨岩走的近，是因为杨岩提拔了他们。但现在杨岩公开与陈明昌叫板，他们再傻也不会跟的。
  王俊杰见他们不表态，急的直跺脚，也顾不得脸皮了：“我再说两句，我们都是明昌集团的一员，我们要为整个集团的利益着想。杨副总的方案更好，我们为什么不支持呢？怕什么？怕一个八字还没一撇的上门女婿？”
  王俊杰是没有任何背景的高材生，通过公开招聘进的公司，平生最恨裙带关系。今天涉及到自身的利益，更加怒不可遏，说起话来也便不留余地了。这些好了，不但骂了吴柯，顺带着把陈明昌也骂进去了。
  人力资源部负责人出来圆场：“王主任，别动怒嘛，有话好好说。杨总的方案我们可以再讨论。”
  再讨论？把我回家赚大钱的梦想讨论没了怎么办？王俊杰更加怒了，开口就骂：“你是哪一边的？有没有点良心？忘恩负义的小人！”
  开骂了，陈明昌必须表态了，他轻轻拍了拍桌子：“这里是会议室，不是菜市场，想骂街就滚出去。”
  会场一下子静了，陈明昌看了一眼杨岩：“杨副总，你把你这个方案向在座的讲解一下，他们可能没有看懂。”
  杨岩不知道是套，自顾自的讲解开了：“我设计这个方案，目的只有一个，盘活我们的销售网络。这个方案的中心点就是最后一点，更换地方代理商。为什么？现在的这些代理商是一群什么东西大家都看到了，我们必须大刀阔斧的……”
  杨岩正要展开来说，吴柯看准了时机直接站起来：“杨副总！这样的方案也敢号称动作小？”
  杨岩的话被打断，当即反驳：“销售部的人大部分不做调整，这还不叫动作小？至于地方上的代理商，又不是公司内部人员，换不换他们我们说了算！”
  “话不能那么说！代理商不是公司内部人员就可以随意调整？要知道我们的设备绝大部分是靠他们销售出去的。你贸然换了，新的代理商能够打开市场吗？”吴柯放高了音调。
  杨岩处乱不惊：“怎么打不开？我们收回老代理商的资格，授权给新的代理商。客户还是那些客户，怎么会打不开市场？”
  “纸上谈兵！说换就换了？市场是现在的代理商经营了一二十年的市场，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收回资格？你能把人家的资源收回来吗？”吴柯句句指向要害。
  陈轻雁一脸兴奋，看着舌战杨副总的吴柯，她知道这次吴柯一定赢了。父亲看重那些人她一清二楚，各地的代理商和几个厂子的厂长都是父亲起家时的老兄弟。你杨岩的方案再完美，敢动这些人，你就是找死。
  果然，吴柯话音一落，陈明昌咳嗽一声。让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陈明昌，陈明昌抬眼扫了一圈：“杨副总，动代理商，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的能力有限，严重影响我们设备的销售。”
  “你怎么知道他们能力有限的？你下去调研过？你跟他们吃过一顿饭？”
  “数据就能说明问题嘛，上个月，十七个地市的代理商一共才卖出三台设备。”
  “就靠这个数据，你就断定是代理商出了问题？”
  “不单是代理商，还有销售部的思维僵化。”
  “我问你是凭什么断定代理商能力不行的！你知道明昌粮油设备的牌子是谁打出来的吗？你知道明昌集团是靠这些老兄弟抬起来的吗？”
  【老兄弟】这个词一出，杨岩突然明白了什么，难道说这些代理商都是陈明昌的人？可是方案已经抛出，现在认怂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但这仗也绝不能再打下去了。原本只是想把吴柯赶走，给陈明昌上点眼药。现在可好，自己的愚蠢方案直接把矛头对准了陈明昌。
  怎么能体面的结束这场仗？杨岩沉思许久。
  “杨副总主抓全盘工作，对销售上的细节不太清楚也是情理之中的。代理商是明昌集团的手脚也不能砍，我觉得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被调整职工的安抚问题。”一直没有发言的老黄一下子支了两把梯子，陈明昌和杨岩都能下楼了。
  杨岩眼神一亮，向老黄递了个感激的信号：“这件事，我向陈总和诸位做检讨。还是我调查的不够细致，认识的不够深入。黄主任的提议我赞同，我们是该讨论一下职工情绪的安抚问题。”
  陈明昌并没有立即熄火：“吴总监的方案看起来激进，但没有触及根本。什么是我们的根本？设备制造与销售。其他的业务要搞，但主营业务不能乱呀诸位！换一部分业务员无关紧要，他们不适合销售岗位自然得到适合的岗位上去。我支持吴总监的做法，后续的情绪安抚问题，你们下去自己商量。”
  这算是肯定了吴柯的做法，这一关算是惊险过了。
  陈明昌定了调，其他人便放心的高谈阔论起来。几个厂长从心底是感激吴柯的，只是看不清形势的时候不敢贸然开炮。现在好了，大家一拥而上。六七个厂的厂长们分别发表了意见。
  “吴总监上任才一个月，我们厂的订单就激增1300%，过去我们是朝九晚五工作制，机器一到下班就停。那时候也是不得已呀，近些年来，销售量连年下滑，订单连续萎缩，开工资都困难。这下好了，这个月我们的工资奖金补贴都有着落了，过去欠下的工资也能一并补了。这还真的感谢吴总监的改制，谁要是有意见，让他到工人面前说去！”
  “就是！过去他们不作为导致厂子没订单，他们拿着集团的高工资，而我们的工人呢？连基本工资都发不齐，找谁说理去？现在好不容易工人兄弟有口饭吃了，你们眼红？眼红你就进厂！”
  “谁反对吴总监的方法，谁就是砸工人的饭碗！我那里有四千多工人，你们砸个试试！”
  几个大老粗说话越来越难听，陈明昌忍不住笑了几声：“算了算了，谁敢砸你们的饭碗？”
  杨岩心如刀割，但还得检讨：“是我考虑事情不周全，我检讨。”
  陈明昌果断出手：“就是嘛，销售部才多少职工？全换了能有多大乱子？地方上的代理商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下面有二级三级代理，他们都养着一大帮子人呐！这要涉及到多少人？再看看几个厂子，工人两万多，现在好不容易订单上来了，还改什么？砸了那两万工人的饭碗？”
  杨岩面红耳赤，当初陈明昌请自己来可是三顾茅庐，上宾待遇。现在怎么了？说话一点都不留余地了。
  “陈总，我接受批评，我向吴总监学习，以后多下去转转。”
  “算了吧！以后你就打理集团总部和地产项目上的事。设备生产销售这一块，你就别管了。吴柯，你从现在起兼任生产联络办主任，几个厂子和地方的代理商都归你协调，直接对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