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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红粟 更新:2021-04-25 22:23 字数:6096
第二十九章百晓生的条件
与墨喝了一夜酒,甚至喝到最后,两人还在承天殿顶眯了一觉,待到天色放亮,两人醒来,看到对方邋遢狼狈的样子,忍不住都弯了眼睛--墨一直蒙面,楚泠月有心观察,对方却完全不给她窥探真容的机会,即使喝酒时,几乎完全看不到她的动作,面巾依旧,酒已经喝干。
待楚泠月在承天殿顶醒来,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一线灰白。她知道,天很快就要亮了。
街角的早点摊子,热气蒸腾中,一对年轻的夫妻和一名老妇人正在忙碌。老少两名妇人,楚泠月都是识得的,正是当年的陈婶和陈娇。另一名二十多岁容貌端正 的男子,手脚麻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忙碌间,与陈娇的目光遇到,都会自然地相视一笑。看样子,年轻夫妻两个的感情不错。
"来一碗馄饨。"彻夜未眠加上酗酒,让楚泠月有些疲惫。本想回客栈休息的她,偶然走过这个街角时,那个早点儿摊儿让她心底的某一处记忆再一次浮现出 来,不自禁地走过去,开口要一碗馄饨。记得那时,一碗热热的香气缭绕的馄饨,是那个小人儿的最爱。她仿佛又看到他乖乖地坐在角落里,守着一碗馄饨,目光透 过丝丝袅袅的热气,跟随着她的身影转动。那时,她似乎有一种感觉,只要她忙完回过头去,就能看到那一双黑亮的净澈的眼睛看着她。那样依赖而专注的目光,在 那清冷的初冬早晨,让她感到一种特别的温暖。
"好嘞!"一声爽利的答应声响起,声音沧桑中却带着一种亲近和熟悉,温暖人的肺腑,也让楚泠月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她倏然抬头望过去,一张皱纹横生的笑脸稍稍胖了一些,卑微质朴却又平和满足的神情,让匆忙劳作的这个老人身上,显示出一种平和的幸福……
这张脸久违了六年有余,但是,再次看到,仍旧让楚泠月感到一种亲切。这个人曾带给初来这个世界的她带来第一份关怀和疼爱。就像她的亲人。
天色尚早,吃早点的人不多,一碗馄饨很快端到楚泠月的面前。新来的食客连连地吆喝着,陈婶放下碗,匆忙上前招呼,并没有细看这个吃早点的少女。
当陈婶端着碗走上来时,楚泠月的心里甚至还有一点儿近乡情怯的紧张,但见陈婶根本没有认出她来,她放松下来的同时,若有所失的轻轻一笑。再看一眼这忙碌的一家子,掏出怀里的一袋碎银,放到桌上,端了碗,向那少夫打个招呼,径直离去。
看来,怀旻答应她的事做得很好。
接下来的日子,楚泠月白天就在街上到处乱晃,夜晚来临,就与墨结伴而行,出没在京城的各处豪宅府邸、当铺和玉器古玩店的仓库、甚至皇宫内苑。
随着各种各样的倾城珍宝收入墨的囊中,京城安州府衙内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京城之中,随便拎出一个来,都可能是一二品大员。那么多大官儿同时向成渝这个小小六品府尹施压,可想而知,成渝的日子过得是多么胆战心惊,心情自然是压抑至极。
但她在那些大官儿面前受了气,回家却不敢对着自己的娇夫美侍撒气,一肚子气只能自然地撒在手下的一干衙役捕快身上。逼得这群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酒肆商铺中折腾的鸡飞狗跳。
京城连连发生的珍玩失窃案,也让那些稍稍有些家产的豪富官宦人家,胆战心惊,都不惜重金聘请各路武林高手护卫家宅安宁。一时间,京城的镖局武官生意火爆,各路或真或假的高手云集京城。带刀的,佩剑的,比比皆是。
京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那银墨双侠却似乎突然人间蒸发般消失了踪迹。
整个京城几乎被她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七星石的一丁点儿线索,这让楚泠月失望的同时也想到自己的办法错了。
墨要将到手的珍宝转移一下,很配合地卷着一干珍宝消失了数天。
剩下楚泠月一个人,自然也失去了顶风作案的兴趣。在京城里闲晃了两天,又在某一家当铺中客串了一把账房,在某一家玉器店里客串了一把伙计,在某一家古董铺子里客串了一把……呃,伙妇之后,墨终于再次回到了京城。
而,这一次墨回来,就给楚泠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据说,江湖中近日出现了一个专门买卖消息的人--百晓生。这人的真面目无人得识,也有人猜测,百晓生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隐秘的帮会组织。
百晓生啥模样,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帮会,在楚泠月眼中根本不重要。
反正,任何人想要出卖或者打听消息,都只需到百晓生指定的地方,提出问题,百晓生则会根据问题的不同,出价不同。而这个价格并不一定是金银黄白之物,反而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甚至,有时候购买一个消息的代价是杀人放火也不无可能。
这简直是瞌睡了送上枕头来。楚泠月大喜过望,立刻杀到百晓生在京城的据点。
是夜,当楚泠月再次趁着月黑风高之际,窜入皇宫大内之时,心中想的只有从百晓生那里得到的一个条件:打探前太女楚濉溪当年的王夫现在何处。
第三十章凤藻夜凉
大楚皇宫,大殿巍峨庄严,后宫富丽华美,但这一切,在楚泠月眼中早已向大街上的任何建筑,熟悉到极点也就失去了最初的好奇和兴趣。
完全是轻车熟路地,楚泠月直接来到存放皇家宗室档案和皇帝起居录的玉华阁,然后一头扎进蒙灰的卷宗档案中细细地查寻了数天(晚),却一直没有找到有关先太女王夫的任何一条线索。就连先太女也只是在玉蝶中寥寥的记载了几笔:
大楚乾御帝,嫡长女,楚濉溪,生于乾御二年,十六年,进孝王,十九年,立为皇储太女。二十年春二月,暴病薨。无嗣。
终于,在玉华阁度过了第十六个夜晚之后,楚泠月决定放弃继续查阅。她终于意识到,并不是历史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被载入史册。有时候,这些所谓的史册档案,记录的不过是最高统治者希望后人看到的那一面。甚至,被记录下来的并不一定是事实。
不过,沉浸在浩瀚的史册中十数天,楚泠月还是有所收获的。
先太女是乾御二十年春薨。死时只有十八岁。而据史册记载,先乾御帝在位二十二年。如今,是大兴十五年,也就是说,先太女楚濉溪死了不过十七年。
十七年,不算短,但也不算太长。
身随意动,很快,楚泠月很快就在皇宫中流窜了好几圈。期间,她用了手段询问了几个老内侍,却均不得其果。
楚泠月也不气馁,再接再厉,继续努力。
夜已过二更。各处的宫殿中,灯火渐渐暗淡下去,只有几处主要宫道和回廊上的气死风灯仍旧在暗夜中,散发出微薄的光。
正直月半,银月似盘,玉光莹莹,光华皎皎。银光漫泻宫阙,飞檐翘壁,回转宫墙,没有了灯光,却也并不黯淡,反而呈现出一种宁静致远的静美。
楚泠月无心月色,一路行一路寻,脚下踏上双重飞檐庑顶,心思一动,她竟然来到了当今后宫之主,皇夫寝宫--凤藻宫。
描金宫墙琉璃瓦,沉香扶栏只脂玉阶。不愧是宫中乃至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正宫皇夫的寝宫,当真是金堆玉砌,花团锦簇,满室繁华富丽。
若是先太女没有暴病而亡,那位太女的王夫此时就应该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吧。只可惜,一代新人替旧人,先太女都不过化成了一行字,那位王夫就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来没有过那个人。
富丽奢华的凤藻宫,让楚泠月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感慨。她暗叹一声,心想这种地方,定然没有什么前太女有关的人物存在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在转身的刹那,感知到正殿东厢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轻轻地一叹极轻极淡,瞬间四散在如水的月色里,周遭再次陷入一片沉静。
若非楚泠月继承了澹台弘夫妇二人逾百年的功力,听力感知极其灵敏,是绝对不会听到这微弱的声音的。若非她很自信,她或许会以为自己幻听了。
无声而迅速地折返回来,楚泠月浮身屋檐。正殿东厢的窗户拢着碧落纱,皎洁的月光透过薄纱,如水银般无声地流泻进殿内,很清晰地显现出,就在窗前放置的 大书案之上,端端正正铺着一张画,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张人物画像,一张年轻女子的画像。而在书案后,一个修长玉立的素白身影,一半身子沉浸月光中,另一 半淹没在沉沉的黑暗里,明明置身在世上最最华丽富贵的宫室,却独独让人觉得那挺立如竹的人,心底蕴藏着无比深重的悲哀。
悲哀似海,染得月色竟也凉薄冰冷起来。
即使拥有最尊贵的身份,即使身居如此豪奢的宫殿之中,也免不了独守空阁,寂寞帐冷。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红颜未老恩先断"吧?
正自感慨,楚泠月蓦地感到遥遥地有人向着凤藻宫而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中,她探查到来的不止一人。
楚泠月迅速隐入屋脊的阴影中,张目望去,几点灯火,明灭闪烁,从乾正殿方向走来。
乾正殿?那是皇帝日常起居办公地所在啊,难道来人是那当今女皇--楚弘昫?
第三十一章恭迎圣驾
月色很亮,相对的,那几盏灯笼的光亮就弱了很多,萤火虫一般,飘飘浮浮明明暗暗,恍惚着带了几分飘摇不定。
一行人走的不是很快,但在楚泠月心思回转间,也将将来到了凤藻宫外。
身下的大殿之中,没有动静。那个清冷的男子应该还在窗前静立吧。楚泠月心中不禁想。
若是女皇看到那样美好的男子,月夜静立中宵,枯守着那幅画卷……那样的痴情守候,那样的无怨无悔,即使女皇这样坐拥后宫美色三千的人,也会感动吧?只是,这份感动,在无限美色面前,又能持续多久?
对于这样单方面固守的感情,楚泠月无法理解,更谈不上赞同。但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却知道,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其中包括面对感情的态度和处理方式。她不认同别人的做法,并不代表她会多事到去妄图干涉别人,更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
对于别人夫妻相聚,还是这种破镜重圆的情节,她并不感兴趣。但直觉告诉她,她留在这里,有可能找到关于前太女的一些信息。
楚泠月正思忖着,目光回转间,却看到,刚刚还极其安静的凤藻宫外,赫然现出几个身影,向着来人行礼的同时,扬声道:"皇上驾到!"
一句话,确定了楚泠月对对于来者身份的猜测,正因为有了之前的猜测,对这声通禀她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就在守门人行礼之时,女皇的手虚抬了一下,又快速地摆了摆。即使楚泠月并不熟悉宫廷的规矩,但她还是直觉地认为,女皇的那个手势是阻止门人的禀报…… 但是,门人的通禀就在跪拜的同时喊出口,女皇一个摆手的动作做到一半,就被通禀声僵在了半空,然后略顿了顿,仍旧略显僵硬,却无声地收回,背在身后。
通禀声落下,女皇脚步不停,径直踏进凤藻宫。随着女皇脚步的移动,请安迎驾的声音一声声响起,在寂静的暗夜中,格外地清晰。
女皇在进入凤藻宫时,就已经摒退了随从。她一个人走在凤藻宫富丽华美锦织帷幔堆垂的回廊中,脚步缓慢而沉着,穿着一身黑色暗金纹饰的衣袍,略微发福的腰身挺得笔直,平端的肩膀,微微仰着的颈项,都彰显着长居高位者威严,和运筹帷幄的从容。
随着她前进的步伐,一声声问候响起,一盏盏灯火点亮……竟仿佛这个挺直的身影,化成了光明和繁华的使者,摈弃了凤藻宫之前的晦暗和沉寂。让之前仿佛沉寂与梦中的凤藻宫,再一次苏醒过来。就连那份落寞的富丽,也刹那间变得流光溢彩起来。
金碧辉煌,璀璨生辉!
相对于女皇一身璀璨,凤藻宫正殿中,却显得格外地寂静。
最初的通禀声传来,正殿中的人并没有立刻出迎,更不像翘首期盼君恩的失意后妃那样,喜形于色慌慌张张地对镜更衣……身下的大殿,一如既往地寂静,让楚 泠月禁不住将注意力从那个带着光明繁华而来的女皇身上,转到了这边,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枉顾危险,再一次探下身子,向大殿内看去。
大殿之中,黑暗寂静依旧。
那个临窗而立的身影动都没动,依旧对着窗前书案上的画幅,即使在黑暗中,楚泠月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俊秀欣长的身影,专注地看着画中人,原本模糊的面目变得清晰起来,目光中暗沉的哀怨凄冷,也随着殿外的一声声的请安迎候声,如一盏盏灯火般,渐渐点亮。
只是,那目光中没有热切,没有欣喜,更没有后妃迎驾该有的羞涩不安……那目光中亮起来的居然是凌厉的冰冷和……刻骨的仇恨。
"给皇上请安!"
正殿外,内侍的请安声响起。楚泠月清楚地看到,殿门外,两个身影从帷幔的阴影处显现出来,并瞬间低下去,躬身请安。
大殿内静默的人,似乎不胜其扰一般,终于收回来注视在画卷上的目光,肃立多时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他并没有直接迎出去,反而一步步走向书案,伸手扶 上画卷,在卷起画卷的片刻,又稍稍停顿,伸出一只手抚上画卷中人的面庞。圆润修长的手指,抚在略略泛着微黄的画卷之上,愈发显得如月华皎皎,美好的毫无瑕 疵,
突然间,楚泠月意识到,这副画卷中的人,并不是当今的女皇。
女皇深夜来到自己皇夫的寝宫,对方却在临画缅怀另外的女子……楚泠月竟然替殿中之人着急起来。
殿外,女皇的声音响起:"罢了!"
"启禀皇上,皇夫刚刚歇下……不知皇上驾临,故而未曾远迎……嗯,是否请皇上稍等,奴唤皇夫起身迎驾?"
"……"随着女皇的到来,凤藻宫正殿外也瞬间灯火辉煌。只不过,明亮璀璨的灯火,却无法温暖女皇眼中的失望,那一闪即逝的阴鸷,也在明亮灯火中,被楚泠月看了个清楚。
女皇明显顿了顿,脸色变了变,片刻即恢复如初,沉静无波。
她抬手一挥,殿外恭迎的内侍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女皇不耐地截住:"退下吧!"
"是!"内侍再也无法停留,稍稍迟疑之下,仍旧无奈地躬身行礼,在退下去的片刻,目光掠过凤藻宫正殿大门。那里依旧紧闭着,没有一丝即将开启的迹象。
凤藻宫大殿外,灯火辉煌。
女皇一人孤立,默然站在殿门之外,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大殿内,清冷沉寂依旧。
那名白衣男子终于收起桌上的画卷,却没有将画卷收起,只是极亲密地抱在怀里,手指反复摩挲着卷轴,留恋缠绵……
终于,女皇紧紧攥了攥右手,缓缓地伸了出去,缓慢却并不迟疑地拍在正殿大门之上。
"秋儿……"
低低的呼唤,透过紧闭的殿门,传进殿中人的耳中。他没有动,也没有应声,只是那只抚在画卷上的手,猛地一颤,顿住,然后修长手指倏地收紧,手指关节泛出一片青白之色……
"秋儿……"女皇呼唤再次响起,声音低低的,语气放的极软,楚泠月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幻听,不然,她怎么会听到九五至尊的皇帝,对自己皇夫的呼唤中,竟带了乞求的语气?
高高在上,一言九鼎,出口就是金科玉律的皇帝,居然会姿态放的如此之低,甚至带着哀求,软软地呼唤一个男人,一个身为她后宫一员的男人的名字……那么,这个皇帝应该是深爱着自己的皇夫的吧?
这个念头在楚泠月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一边,正殿的大门终于打开。画卷不知被男子放在了何处,欣长玉立的身影,站在大殿门内,在殿门打开的同时,垂首请安。
"臣妾不知圣驾莅临,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门外的女皇,一只手仍旧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初看到门内人的欣喜却在对方执礼恭迎的动作中,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