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二十章 章欺负姚寡妇(2)
作者:
溜溜冰 更新:2021-06-16 19:44 字数:3332
唐水清为徐士秋开子药,卷了一张煎饼,边走边吃。 他急着赶回坐堂,那里一定聚了很多病人。柳先生的脚刚迈出徐家,徐氏就进屋对丈夫说:
“你不要去丘先生?”
徐母已经换上了新衣服,向门外走:
“他奶,你也不要去,你传上,回家再传给别人。”
“一个个负恩负义。没有丘先生,只怕是早没了我和小扣。”老人家的眼睛直逼儿媳妇,“他跟前没有一人,早该去人照料他。”
徐氏怯生生地给自己辩解:
“俺不是怕你被传上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柳先生每日里与病人打交道,气色身板比谁都好。积善积德。”
徐母前往闻家。
丘先生坐在妻子和女儿的坟前,将四块月饼分放两座坟前,未曾说话,两行浊泪。
“小蝶妈,小蝶,中秋将至,我只有月饼两块给你们娘俩。小蝶妈,你去了十年,如今我也去日无几,去那边与你们娘俩以享天伦。去了你别怪我。我将这十亩好田卖与人家,只怕我死后,人家不会让我们一家三人安生。”他脸转向小蝶的坟,“小蝶,爹向你认错。前日汉秋又来看你了吧?二十九年,我无一日没后悔自责,心口无一日不隐隐作痛。当初要不是我固守己见,今日你们一定是儿孙满堂,我也不会落个孤苦伶仃。”
一阵剧烈咳嗽,他拿起小酒壶,咂了一口,平静生,仰天躺下,呤唱起来,语调悲气苍凉: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徐母到时,丘先生躺在床上。他欠起身子打招呼:
“俺姐,你坐远些。”
“坐远就不亲了。”
“你不坐远,我就脸对墙不说话。”
“看来你这脾气和酒壶都要带进棺材喽。”
丘先生一阵咳嗽,伸手去摸酒壶,没有够到。徐母赶忙过去拿给他。他把徐母推开,呷一口酒,平静下来。
“我愧对先生,没有叫小扣照看您。”
“是我愧对汉秋。 ”丘先生情绪激情,“若不是我当年糊涂,现在……我既害了小蝶又害了汉秋。”
“先生也是为了他好,想逼他考得个功名。怪就怪小扣不争气。”
“其实,唉,姐姐,您看那家家户户,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哼哼唧唧,有说有笑过日子。”他又呷一口酒,歇了一会,继续说,“姐姐,您也没明白我的心思。汉秋聪敏过人,但志向不高,我是激将法。我当时想,他那么喜欢小蝶,一定会竭尽心力,没成想他会想到带小蝶私奔这个下策。他的聪敏太多用在机巧上。姐姐,今天要是我叫一声亲家多好。”
“先生,您……”
“姐姐但说无妨。”
“先生的病重成这样,您的……”
“姐姐是说我的后事?”
“先生放心,小扣就是您的儿子,为您摔老盆送棺下地,给您办得轰轰烈烈。”
丘先生手指草棚的棚顶,娓娓说来:
“一介腐朽之身,半间破败草舍。一双儿女先鹤,半句诗词未成。我死去之时,若真是气去而形成,必鼓盆而歌。”
“丘先生要是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回家给你扯布做送老衣。”
徐母走出草棚,眼眶再也含不住眼泪。老人家泪如雨飞。草棚内传出丘先生苍老无力的声音,但这声音却穿透阳光振动空气。
“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甲第纷纷厌梁肉,广文先生饭不足。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过屈宋。德尊一代常坎坷,名垂万古知何用!”
晚上,丘先生做了一梦,小蝶扶他走过桥,桥那端的屋前,闻夫人正笑盈盈等着他。醒来,他觉得这梦甚是温暖,恍若隔世,又如临其境。怎么醒来了,再梦一会多好。一个念头掠过心头。对啊,何不让这美梦变成真实。他下了床,去摸拿起火石,一缕月光透过树叶溜进草棚,在他脚前调皮地晃动。想必这是小蝶了。他又把手缩回。他不想惊扰宁静,即便是光亮。徐士秋送过他一盒洋火,至今还放在那儿不动,连看都不看。他认为火刀与火石碰撞出来的火才是宇宙里的火,因为石头与铁都取自宇宙。而从那小魔盒里抽出根小小的魔棒,小红点对着黑纸片,轻轻一擦,火便有了。这火分明是魔火,即便就是火,这轻飘飘一擦而生出的也定是轻飘飘的火。他开始收掇自己,每拿过一件,都拿去给月光看,月光晃动下一,“小蝶点头了。”,他欣喜地穿上,再拿出第二件给月光看,“小蝶又同意了。”。他穿戴完毕,一手端起陶盆,一手握着戒尺,把门关好,笑盈盈走到坟前,坐下。
他用戒尺敲一下陶盆,呤唱哪首呢?他闭目搜索。不,不用。宇宙间最真实的声音是不带思想和文字的。他敲了第二下,第三下。他想,人从万物中走来,转了一圈,再走入万物。戒尽下陶盆的声音渐渐慢下来。他似乎看到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变成一团气,气团又渐渐散开,向不同方向游离,进入土壤,进入树丛,时入河水,进入空中,进入月光。戒尽下陶盆的声音还在继续,丘先生的肉体和思想已变成空灵。
徐士秋及丘先生其他弟子,把习俗与先生的意愿结合在一起,把他安葬下去。徐士秋当孝子端牢盆,徐文藻当长孙,拎灯为丘先生照路。灵堂前的挽联是徐士秋所拟写:
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
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
徐士秋为丘先生守孝。母亲同意了他的意见,只守三月。他同意了母亲的意见,把十亩良田买回,让先生一家安居于此。
几天后,生活又回到平常。
徐文藻又在夜里跑来武家。他爬上树,冲着窗户大叫起来。
“妈,呆子又来了。”小铁说。
“不要理他。”
林姚氏关上门又去关窗户。
“不用关窗户。别怕,俺妈,有黑子和我了。”
小铁弹弓瞄准徐文藻,待黑狗“汪”一声猛扑过去时,松开弹弓,石子“嘭”地一声射中徐文藻脑门。徐文藻嗷嗷大叫:
“救命呀救命呀,姚寡妇家狗吃人啦。”
林姚氏叫回黑子。她想,唉,也是个孩子,又傻,知道什么啊。林姚氏望着儿子,欣慰地抚摸儿子的头。
徐文藻捂着头直往闻氏墓地跑。他要去找徐士秋算账。
徐士秋今晚又想起小蝶。
他抱着芦花鸡,丘小蝶拔鸡尾上的鸡毛。
“行了,都快让你拔成秃尾巴鸡了。”他说。
“只给他留一根。”丘小蝶笑着说。她只要张嘴,吐出来的全是笑。
“还给留一根干什么?爽当一根不留。”
“留一根好做长辫子缔溜在脑后啊。”丘小蝶笑得有点诡秘。
他用手去摸脑后辫子,恍然大悟,大笑,芦花鸡飞掉。
丘小蝶在院了里轻盈地踢键子。他站在边上数数,五十,五十一,五十二……
徐士秋走进了回忆中,真地数起数来,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徐文藻中断了他。徐文藻又对他大闹,叫他赔媳妇。
“你把那黑儿弄死,我就赔你媳妇。”徐士秋阴森地冒出一句。
“我不要姚寡妇,要巧云。”
“赔你巧云。”
经徐士秋一提,徐文藻旧仇新恨一齐涌上,对,弄死那狗东西。
徐文藻拎着木棍,快步走来,一把推开柴门。不躲不次,迎着黑子走去。黑子扑来,咬住他大腿。他不做理会,双后掐住黑子的头,用力向下摁。黑子发出唧唧声。小铁不停地对着他射,石子叭叭击中他的头和身子。他全然不顾。黑子的头被摁到地上。徐文藻腾出右手拿棍,对着狗猛擂。
“叫你咬,叫你咬。”
林姚氏坐在床上,紧紧把小铁搂在怀里。娘俩一齐颤抖。
院里传来擂狗的声音和狗的呻吟声。每一棍都击打在他们的胸口。
院子里平静下来。
林姚氏打开门,看到狗躺在地上抽搐。徐文藻一瘸一拐地向院外走。她瘫坐在地上。小铁紧紧搂紧黑子,不停地呼唤:
“黑子,黑子。”
邻居们都来了。
甘小侠也伤心地哭起来:
“该天杀的,你跟畜生也过不去,你要遭报应,你不得好死。一个女人家带个小孩怎么得罪你了,你读书人家,你秀才,你作官,怎么欺负起一个寡妇,你心是怎么长的,老少都是大老爷们。”
刘加彩妻子说道:
“吃人饭不拉人粪。”
史金生对着徐家的方向喊:
“还假啦,吃人饭不拉人粪。得治治他。他不当俺是人,俺也当他不是人。告他。”
邻居们齐说:
“告他,明天就告。”
说话做事一贯低调、主张和为贵的王世贵和刘土井也觉得徐家过分了,没加劝阻,“真是欺人太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