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作者:
稚酒公子 更新:2022-04-08 15:26 字数:5112
“哦?他真的这么说?”
魏玄一笑,又冷又轻蔑。
跪在地上的太监如实说道:“奴才听得清清楚楚,林南山确实说了这句话,说他是敬您,才不改口。若他改口,那天底下的人都不会再痛快说话了,到时天底下也无人再敢说真话,久了,皇上您就是……就是……一叶障目。”
魏玄又是冷冷一笑,“他还真是敢说。”默然片刻,他才又问道,“想想呢?”
“云姑娘见劝不动林南山,哭成了泪人,但饶是如此,林南山也没有要改口的意思。最后还是狱卒进来,将她半拽半劝带了出去。从大牢出来,云姑娘就又往宫里的方向来,这会在门口跪了半日了。”魏玄微顿,“为什么不通报?”
太监察觉到他语气不对,身子弯得更低,“皇上您说过,不见任何为林南山求情的人。”
魏玄冷冷盯他,“这句话我辰时就说过了,但我还是见了她。”
太监顿时冷汗涔涔,知道办了天大的错事,伏首说道:“奴才这就去请云姑娘。”
他边说边退,直到退到门槛处,才敢半起身,连头都没敢从地上抬起。
想想已经在宫门口跪了半日,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么跪过,等公公来领她进宫时,膝头疼得如有针扎,每走一步都疼。以至于给魏玄问安时,差点没直接跪下去。
“过来。”
魏玄唤她过来,见她走得艰难,目光越发的沉。等她坐下,便说:“你从小就傲气,连甄远你都敢动手,我父皇出面劝你松手,你都不松开。今日你却为了林南山,把你的傲气垫在了膝头上,宫里宫外那么多人来往,你都不在乎了。”
“他是我的恩师。”想想揉着膝盖,像在用针揉,可要是不多揉揉,只怕明天会肿起来,“如果恩师有难,我却坐视不理,那一身傲气也是虚假的伪君子之气。”
“可他并不会改口,我说过,他不改口,我也不会心软。”
“所以我又来求皇帝哥哥,放了林洞主吧。”想想压低着声音,有些发抖,“不要杀他。”
“不可能。”魏玄冷声说道,“我给过他机会了,是他不要。既然他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他。我愿见你,也是为了让你死心,不要将来为君臣,你却记恨我这件事。”
想想怔了神,如果她就这么走了,那洞主必死无疑。她求不动洞主,那就只有在魏玄这求情了。
她不能走。
魏玄忽然见她又跪下,却是一言不发。他冷目盯着她,气氛僵硬冷厉,屋里伺候的宫人大气不敢出。
过了许久,从膝盖那传来的疼痛传遍全身,想想的额上渗出冷汗来。
魏玄盯看许久,终于开口,“那你就慢慢跪着吧,什么时候跪够了,就滚出去。”
“嗯。”
魏玄沉默片刻又道:“你还是不懂我要做什么。”
短短一句话,并没有让想想去深想,她只知道,洞主要没命了。
魏玄没有打算让她起来,想想便一直这么跪着。跪了不知多久,脑子都痛得有些混沌了,忽然听见宫人禀报道:“皇上,越国太子求见。”
魏玄看看想想,点点头答应了。
甄远如风般进了里屋,一见这架势,便笑了起来,“云想想我就说我怎么找不到你,原来你进宫了,害我苦找。”
魏玄轻笑,“怎么,太子找她做什么?”
“她一早说要带我去江边吃鱼,结果我等了一天都不见人。我就想既然不能去吃鱼,那就进宫来找你下棋,来,陪我下棋吧。”
“夜都深了,一局下来,就到半夜了。我还要上早朝,就不陪你了。”知道甄远是进宫救人的魏玄没有戳破,站起身来,看了看她,说道,“你还是找她去吃鱼吧。”
“那我就把她带走了。”甄远一手将想想捞起,捞起瞬间,就觉她浑身颤了一下,两条腿都没了力气。这魏玄,到底让她跪了多久。他脸上笑道,“那我走了。”
魏玄“嗯”了一声,就让他带人走了。他驻足长立,眸光沉沉,想想如果能早点明白过来,那也不必跪这么久。
可看这样子,她一时半会是不会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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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远几乎是半拽半推才把想想塞上马车,就算是这样她还想下去,甄远一手拦在车厢出口,一脸不耐烦,“你就算跪断腿他也不会放了你们洞主,你以为皇命是儿戏?你跪一跪就能让他改变主意?云想想你不是这么天真的人吧?”“那你有办法吗?”
甄远见她不像在开自己玩笑,反而是认真问自己,倒觉得难受,“没有……”他又道,“你现在脑子乱,什么都不清楚,我看你可以回去问问谢十安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不清楚我们晋国的事。”
“我看他清楚得很,否则怎么会让我进宫救你。”
想想蓦地抬头看他,“他让你进宫的?”
“对。”
“为什么他会让你进宫?”
“因为他知道只有我能救你吧。”
想想问道,“我是问,为什么他知道你能进宫,皇上也会见你?”
甄远顿了片刻,才说道:“因为谢十安知道我是越国太子。”
想想讶然,“他怎么知道的?”
“嗯?这么看来这件事真的不是你说的,我还以为是你告诉他的。”甄远也有些意外,“只是当时我急着进宫救你,没有细问。”
想想越发觉得谢十安深不可测,她并不了解他吧,至少只了解了十分之一。
甄远带着想想回书院,没将她往家里送,否则她爹要是看见,可有得老人家难过了。到了书院,守门的不让马车进去,他闻声跳下来,就要指责,就见谢十安从大门那走了过来,像是在那等了很久。
谢十安径直走了过来,说道:“书院有规矩,不许外来的马车入内。”
甄远说道:“这书院都没学生了,死规矩,而且想想的膝头都跪伤了,走不动。”
谢十安一听,就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看。想想坐在里头,见了他就说道:“洞主不肯改口,皇上也不肯松口,还是要洞主的脑袋,怎么办?谢十安?”
“你先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膝盖。”
想想忍着疼痛缓缓移动到车门,痛得脸都发白了。正要下去,就被谢十安伸手抱住,直接抱出车外,往书院里走。
甄远一顿,本想跟上去,又觉得这情况没办法跟,人家郎情妾意,他跟在一旁太奇怪了。他叹了一口气,难受。
想想窝在谢十安怀中,看着他俊逸冷静的面庞,说道:“你怎么知道阿近是越太子?”
“我们先回院子,我给你上药再说,包括林洞主的事。”
想想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些事是急不了的。
回到扫花堂,谢十安就将她抱进屋里,找了药来。想想已经卷起裙子,这一看才发现膝盖都跪得红肿了,轻轻一碰痛得她眼睛冒青光金光,甚至有点想吐。
谢十安拿了棉絮沾了药水,说道:“你忍忍,一会就不会那么疼了。”
他将棉絮涂抹在伤处,想想强忍痛楚,过了好一会才觉得那药酒冰凉,渐渐不痛。
谢十安见她舒服了些,才说道:“甄远住进书院时,我就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多少达官贵人要入书院都被林洞主拒绝了。而且一个普通人的话,身边怎么会有那么多暗卫。”
“但你怎么就知道他是越太子?”
“越太子来大晋的事传遍全城,但他进城后的行踪却几乎没有下落。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手背上有齿痕。你当年闻名四国,不就是因为跟越太子打了一架?”
想想了然,他不说这个,她还以为他有调查过甄远,才确定他的身份是越太子。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说道:“谢十安,我发现你很了解我们大晋。就比如这件事,通常人们只知道我跟甄远打了一架,可是很少人知道我曾痛咬他。”
不单单是这件事,还有当年皇后母子跟瑛贵妃母子之争,还有谢丞相一事,书院的事,他似乎都很清楚,跟她这个真正的大晋人知道的没有出入。
就像是刻意打听过,又总给她一种错觉,谢十安也是晋国人,从小就生长在这里。她低头看着还在给她上药的谢十安,眉目低垂,只见他的眉,他的鼻梁,一瞬恍惚。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但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
“你如果想知道楚国的事,我也能说得这样清楚。”谢十安为她上好药,抬头看她,说道,“无论我要去哪里,都会尽力将那个地方的事打探得一清二楚,这是游子自保的手段。好比四皇子这件事,就是禁区了。”
想想若有所思,说道:“你也认为,洞主不该提及四皇子?”
“可不提,便无需提,我想林洞主也不是想要别人听见,否则也不会三人在屋里说,只是恰好被嘴碎的人听见,传播了开去。谁都知道当年瑛贵妃差点累得太子没命,太子怨恨她并没有什么过错,林洞主说那些话,就好比在他心上戳刀子,他的心如何不痛?”
想想又发现一件事了,谢十安甚至很了解魏玄,就好似知道他曾受过什么迫害。
“可如今林洞主的话已经传了出去,皇帝要是不处置,难保言论决堤,然而林洞主宁死也不会改口。”
“所以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你有没有想过,真正要杀林洞主的,不是皇上?”
想想愣了愣,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捂住他的嘴,摇头,“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洞主。”
谢十安握了她的手放下,“附近没有别人。”
“那你小点声,好不好?”她很害怕,怕一早醒来,又听见有人被抓进死牢里。死牢的气味太过难闻,她一点都不想再去探望第二个人。
谢十安轻轻点头,说道:“皇上登基之后,非议过他的人,并不是只有林洞主吧,民间总爱传这些,但从来没有人因此被抓起来。唯有林洞主,却是直接被送入死牢,你没有想过其中缘故?”
想想说道:“谢十安,我现在脑子很乱。”
“那你听我慢慢说。”谢十安坐在她一旁,缓声说道,“皇上并不想要林洞主的命,但太后却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如果皇上不处死林洞主,那就等于跟太后作对。”
想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仔细想着他前后所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你是说……皇上如果赦免了林洞主,那就等于是跟太后作对。但是你又说,皇上不是真的想要林洞主的命……所以……”她的喉咙忽然有些梗,“皇上是想利用林洞主这件事,向太后宣战?”
自从魏玄登基之后,手脚便束缚在了太后那,朝堂上的小事他可决断,但但凡有什么大事,便需要太后点头。魏玄屡做决断,都被太后所挡。他若强势要做,太后便不计任何后果,也要拦下。
母子两人面和心不和,早就是朝堂上众所周知的事。
谢十安说道:“对。所以皇上的意思,是要有人出头进谏,免去林洞主的死罪。”
“可这样宣战,对皇上有什么好处?”
“这样一来,朝廷局势会更加明朗。”谢十安继续说道,“朝堂从来不是个简单的地方,总有各种阵营,拥护太后的臣子,拥护皇帝的臣子,局势不明,谁都不敢贸然站出来。所以需要一件事来做引子,那件事,就是该不该免除林洞主的死罪。”
脑子一片浑浊的想想在他的提醒之下,思绪终于明朗,“支持免除死罪的,便是决意拥护皇上的人;不支持免除死罪的,就是拥护太后的人。一旦正式宣战,日后皇上要做决断,拥护他的那些大臣也不会再畏畏缩缩,敢力争皇上了,是吗?”
“是。皇上最终会下旨,免去洞主死罪,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要向太后宣战,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太后杀人。”
听他这么一说,想想顿觉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放下了,就连思绪都不再拥堵。她细想片刻,想起魏玄临走前说的话——“你还是不懂我要做什么”。她此刻才明白,原来他话里的意思。她看着他说道:“他之所以选择了林洞主来做这个引子,是因为他曾为官,好友遍布朝堂,身为九凤书院的山长,名望也高,太后要杀他有很多顾虑,轻易不能杀之,但出面求情,罢免死刑的官员又绝对不会少,对吗?”见她终于回过神来,谢十安轻抚她的发,说道:“是,所以你要做的,是为洞主奔走,联合官员上奏,罢免死刑。”
“可为什么他选择了我,从身份上来说,我非官,只是一介草民。”
“正因为你没有官职,所以行事会更显得没有目的性,只是为恩师奔走的学生而已,但凡有官职在身的人去带头做这件事,就像是皇上股东的,太后也有了把柄。这件事皇上首先就不占理,等于开战便输了。”
想想闻言,轻轻叹气,“洞主成了鱼饵,我成了被人左右的鱼竿。”
“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皇上有抱负,也是明君,大权在手,我想于天下也是好的,太后的娘家势力着实太大,这对朝廷不是件好事。”谢十安安慰着她,又道,“而且皇上的用意很明显,明年你就要参加科考,早些确定你是不是会效忠他,他才会考虑是否重用你,或者可以说,明年科考给你的名次,也要看这次你怎么做。”
“我还是将他想得太简单了。”想想说道,“谢十安,你很懂圣上的心思。”
谢十安默然,为什么懂?那是因为他从小就进宫侍读,与魏玄虽为君臣,但实为挚友。魏玄登基后不久,就将谢家门口上的封条除去,虽然没有为谢家平反,但他知道不是魏玄不想,而是不能忤逆父命。
他问道:“既然你明白了,那打算怎么做?”
想想答道:“我要去找朝中大臣,一起上书,为洞主求情。”。
为洞主求情,向魏玄表明决心,与太后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