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甄远占了谢十安的院子养伤，谢十安就搬去林洞主的房间睡了，虽然他习惯了以天为屋，以地为铺，但比不上床舒服。
  可今天一早，谢十安就被甄远的侍卫敲门吵醒了，说甄远要见他，还是百丈加急的那种。
  谢十安去了甄远房里，见他就似笑非笑问：“怎么，一大清早就叫我过来，是身上的伤又疼了？”
  谢十安说着就要去看他伤口，上回被他“看”出阴影来的甄远急忙躲开，又急又慌，“没有，你离我远点，对，就坐那，不许靠近。”
  谢十安一笑，见他捂紧被子，活似他要吃了他。他问道：“说吧，你找我到底做什么？”
  “跟你说一件事。”甄远说道，“上回刺杀我的人不是先被你挡了一拨，可后来又跳出一拨人？”
  “是。”“刺客分成两拨人马，这不像李将军的作风。以他的行事作风，有多少人就会派出多少人，务必要一次成功。所以他实在没有必要分了两拨人来。”
  谢十安略一想，问道：“会不会是你的踪迹不明，他派多了几支人去寻你，恰好先有一行人发现了，随后有人来支援，所以变成了两队人马先后赶到？”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他们的身手和所用兵器，并不太像。”
  “确实。”谢十安细想那天晚上的事，说道，“我跟他们交手时，他们的武功确实不是出自一门。但门下刺客暗卫也有可能不是自小培养，各有才能，所以我没有多想。”
  甄远意味深长看着他，“看来你的门人，都是各有才能。”
  谢十安一笑，“我不收废人。”他又道，“我让人在他们的身上找找，或许可以找到点什么线索。”
  “那你快去，这件事有蹊跷。”
  谢十安“嗯”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走。
  他步伐很快，离开书院入了主道，又往四通八达的小巷走。走了许久，走到一条没有多少人烟的巷子。
  一道木门上了一把厚重的锁，锁头已经斑驳，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了。
  他看看四下，没有人，这才翻墙进去。
  他进去的刹那，便有人影出现在院子里，见是他，身上煞气立刻消失，“公子。”
  谢十安点点头，“尸首还在里面？”
  “在。”
  “看看他们是不是同一拨人。”
  “公子稍等。”
  门人开门进去，谢十安负手站在院子里。过了一刻，便有人出来说已查，他这才进去。
  二十五具尸首在阴暗房中有些瘆人，但在谢十安眼里，他们活着的时候更让人觉得瘆人。他不怕鬼，有些人，比鬼更可怕。“禀公子，先行十二人与后十三人确实不同。”
  “说。”
  “束发不同，发箍不同，前者束发高，发箍带玉，更偏越国装扮。后者束发稍低，发带无玉，更偏晋国装扮。衣着材质也不同，所用兵器不同，从手上的茧子来看，倒都是常年操练的人。”
  谢十安静静听着，听完后才说道：“前者是越国人，后者是晋国人？”
  “是。”
  “我知道了。”这个结果在谢十安的意料之外，他一直以为他们是同一拨人，没想到非但不是同一拨，甚至不是来自同一个国度。
  越国的这些刺客应该是李将军所派，但晋国这些刺客呢？
  为什么要杀甄远？
  又是谁派来的？
  谁又要杀越太子？对谁有好处？
  这点谢十安想不明白，满腹疑窦。他转身回头看那些死尸，已经无法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什么。那晚他示意门人留活口，但没想到他们嘴里都含了剧-毒，刚擒获，便自尽，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门人已经在替他们重新穿上衣服，全是黑色的衣服，穿上后，在晦暗的屋子里又几乎辨认不出来了。
  他看着看着，眸光越发沉落，忽然灵光一闪。
  换上别的衣服，也没人知道这人到底是谁，谁又知道他曾经是个刺客。
  谢十安瞳孔一缩，说道：“把他们埋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这座小院，从偏僻的路径出来，寻了辆马车去接想想。
  他赶到书院，想想正在甄远房里准备给他喂粥，这慰问的话还没说两句，就见谢十安回来了，抓了她的手就说道：“我们去一个地方。”
  想想放下碗，问道：“去哪里？”
  “刑部大牢。”说着就把想想带走了，看得甄远满脸黑，叫道：“你就不能让想想给我喂了粥再拽走！”
  谢十安闻声回头，嘴角微扬，“不能。”
  “……”
  “对了，如果你还能走的话，一会也来刑部。”
  甄远怒道：“不去！”
  想想跟着他出来，见他走得步伐略快，不像平日那样，总是不慌不忙，问道：“我们去刑部做什么？”
  “找颜开。”谢十安说道，“颜夫人的丈夫。”
  “颜夫人见过他，他不是那个商人颜开。”
  “是他。”谢十安平静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杀了真正的颜开，冒领了他的身份。”
  想想一愣，许久才说：“那颜夫人……再也见不到她的丈夫了，是吗？”
  谢十安也一怔，没想到想想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这个。他紧握她的手，舍不得让这善良的姑娘难过，然而有些真相，总是这样残酷。
  刑部的牢门已开，想想在几天内，第三次来了这里。
  这一次，又是为了见颜开。
  颜开还是长发凌乱，手脚都是铁镣，整个人缩在床角，听见有人来了也没抬一下头。
  谢十安还认得这张脸，毕竟两人同游了两个月，但此刻他的这张脸，似乎因为许久没有清洗，太过肮脏，以至于脸部线条都看着有些模糊。
  “颜开。”
  颜开没有动。
  谢十安又道：“或许我该叫你李盛。”
  “咔咔。”颜开的头没动，但身体明显动了，带得手脚的铁链作响。他仍缩在角落里，气息却瞬间乱了。
  谢十安目光灼灼，盯着牢笼里的人说道：“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你一个富裕的书生，却要去偷九凤书院的印章，被抓后却什么都不说，动机也不明，也不告诉衙役你的任何讯息，更不写信告知你的家人。如今我才明白，你根本不是颜开，真正的颜开已经被你杀死了。”
  “咔咔……”铁链再次作响，颜开似一个黑球，团在了角落里。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躲避越太子的追踪和李将军派来杀你的刺客。”
  颜开终于抬头，一双眼睛透过垂落的乱发看他，却没有说话。
  谢十安说道：“要想躲过两路追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冒充颜开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你提议去九凤书院，就是为了盗取先皇御赐的印章。先皇已驾崩，盗窃印章不会是死罪，但必定会入狱。我想李将军和越太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你会藏在晋国的大牢里，这也是你的狡猾之处。”
  “呵……”
  颜开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声怪异阴森，让想想一瞬毛骨悚然。
  “你躲过了他们的追兵后，就从刑部大牢里逃脱，可当你发现根本无法甩开他们，甚至有暴-露踪迹的危险，于是又选择了入狱，所以不是他们抓住了你，而是你没有想要逃。”谢十安字字说道，“你不愿提你的家人半个字，是怕颜家人找来，那样你的身份就无法隐瞒了。可是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颜开的妻子会千里寻夫。”
  颜开缓缓抬头，说道：“我也没有算到，你会这样难对付。我错的不是选了颜开的身份，我错的是不该入有你的游学行列。不碰见你，我的身份到如今也不会被揭穿，对吧？”
  这种回答没有意义，谢十安没有回答。想想盯着他，问道：“你真的把颜开杀了吗？”
  颜开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一顿一顿，像半夜怪叫的鸟儿，“谁知道呢。”
  “……李盛，你总要给颜夫人一个交代。”
  颜开忽然大笑起来，似乎整个人都癫狂了，“我的主人要杀我，我侍奉他二十年，不惜为他卖命，他却挟持我的妻儿……他们都死了，死了……他还要杀了我……要杀了我……”他突然捂脸哭了起来，泪水洒脸，整张脸更是脏乱。
  他胡乱擦着，那黏合在脸上的那层假脸皮，已经有些剥落。
  那假皮下的脸，才是李盛真正的脸。
  这张脸，甄远认得。
  说不来却还是来了的他站在牢笼外面，看着啜泣的李盛，缓声说道：“李盛，你随我回越国，指证李将军。你的妻儿，我会厚葬他们。”
  李盛哭声更大，想想有些恍惚，这哭声，跟颜夫人跪求衙役查她丈夫下落时的哭声很像。
  一样的悲切，一样的凄凉无助。。
  她想，两人不相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在哭泣他们的家人，所以哭声才这样相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