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作者:稚酒公子      更新:2022-04-08 15:26      字数:4694
  有魏玄的手谕,甄远很快就将李盛带出刑部大牢。
  他几乎将侍卫都调拨了来护送颜开,比起他的命来,能一举扳倒李将军,护卫甄家皇权的颜开更值得保护。
  “我这次回去,处理得当,就还有命来见你们。处理不当,可能越国就要换皇姓了。”甄远说得轻松自在,可任谁都听得出这话里的沉重,“想想,我要走了。”
  想想说道:“你伤得这么重,又还没好,路途太远,你要保重。”
  甄远叹道:“你总算是会关心我了,虽然太晚了些。”他又对谢十安说道,“这次能找到颜开,也多亏了你,多谢。”
  谢十安笑道:“我接受了。”“哼,倒是一点都不谦逊,想想怎么会看上你。”甄远说道,“待我处理完李将军的事,就会带着盟约再次来晋。魏玄这人啊,也是只狐狸,事事都要交易,连借我一支精兵都要讨价还价,想想,你有空说说他,别这么小气。”
  想想说道:“皇帝哥哥才不小气,他的所为都是为了我们大晋。”
  “偏心。”甄远看看那已经整装待发的军队,说道,“我得走了。谢十安,你要好好对想想,否则等我再来,一定把想想抢过来。”
  谢十安笑道:“越太子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想想也朝他做了个鬼脸,“不会有的。”
  甄远又气又觉好笑,这两个人,真让人生气,“我走了,就此拜别。”最后他又道,“保重,来日再见。”
  “珍重。”
  此去凶险,道一声珍重,似乎能让人安心。
  离别的人身影越来越远,在这大路上很快就看不清、看不见了。
  想想呢喃说道:“阿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对吗,谢哥哥。”
  谢十安说道:“会的,我还等着他来喝我们的喜酒。”
  想想微微一笑,又怅然起来,“到最后他也没说,他有没有杀颜开。”想到李盛提及他的妻儿时痛哭的模样,想想似乎有些明白,“他是杀了颜开吧,可见到他的妻子后,就后悔杀了他。”
  否则他怎么会哭得那么难过。
  “他没有说颜开是不是死了,这也是给颜夫人一个希望吧。”想想沉默许久,有许多话要说,又说不出口。她抱着谢十安的胳膊,说道,“我也得去见颜夫人了,希望她能想通,就算找不到她的丈夫,颜家上下都在,她得回家了。”
  “嗯。”谢十安想,颜夫人或许会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虽然悲痛,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家人的离去,会成为一个人一生的痛,但就算痛苦,也还是要带着痛苦继续活下去的。否则被死去的亲人看见,该有多难过。
  这种感觉,他再清楚不过。
  “谢公子,云姑娘。”久候的公公说道,“皇上已经在醉仙楼等两位。”
  想想问道:“是‘我们两个’?”
  “是,您和谢公子。”
  想想看看谢十安,短短两天魏玄就召见他两次,她还是头一次见魏玄对一个人这么客气,这么看重。
  两人随着公公到了醉仙楼,正是清晨,门市未开,酒楼里没有别人。进去就看见一楼都是侍卫,公公弯身说道:“皇上在楼上。”
  “三楼是吧?”想想说道,“皇帝哥哥喜高处,说这样能看得更远。”
  公公笑道:“还是云姑娘懂圣上的心思。”
  “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高处。”
  想想嘀咕一声,在后面的谢十安知道,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远的地方,危险也离得更远一些。
  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他一点都没有变。
  公公领着两人到了一间厢房前,在外面恭敬说道:“皇上,谢公子和云姑娘到了。”
  “进来。”
  两边侍卫将门打开,想想先进了厢房,谢十安随后进入。
  厢房很大,但里面没有一个伺候的宫人,也没有护卫。想想略觉意外,要知道这个皇帝哥哥可是从来护卫不离身的,就算不在明处站着,也会在暗地里藏一些。
  茶壶里的茶还在冒着热气,魏玄笑道:“来得正好,茶刚泡好,合适喝。”
  待两人坐下,魏玄就给两人斟茶。他见两人坐一起,而不是在这四方桌各坐一个角,自己瞬间变成了一个外人。就算这张桌子确实很大,但看着仍是不痛快。他收回身体,倚着椅子笑道:“如胶似漆,不如我给你们赐婚。”
  想想问道:“皇帝哥哥你是认真的吗?”“我像是在开玩笑?”他看向谢十安,问道,“你怎么看?想娶我们晋国的姑娘吗?”
  谢十安笑道:“如果皇上有嫁妆送的话,我想想想会很乐意,想想乐意,我当然是一定要娶的。”
  “赐婚会赏赐很多宝贝的,对吧?”想想大方说道,“那您赐婚吧,爹爹就不用给我准备嫁妆了。”
  魏玄朗声笑了起来,真叫人讨厌不起来。末了他轻轻叹气,“真是一对璧人,精打细算得很。偏我也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所以没有厚礼,不过再过一段时日,我会送的。”
  谢十安听出他话里藏着的意思来,问道:“过一段时日?”
  魏玄说道:“待我真正掌权时,才能拿到国库的钥匙,才能给你们许诺嫁妆和聘礼。”
  谢十安和想想都明白了,方才说的都是闲话,从这句话开始,才是魏玄今日见他们的用意。说来说去,也是太后不放权的事。
  屋里无人说话,只有心在跳,但心跳是看不见的,看得见的活物,大概只有还在冒气的茶壶嘴了。
  ”
  想想拿了茶杯,问道:“皇帝哥哥找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魏玄说道:“我见你们,是要跟你们道谢的。”
  想想意外道:“道谢?”
  魏玄微微笑道:“越太子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躲避越国内乱,二是为了找到李盛。如今他找到了李盛,只要回到越国,就能除去隐患。他已经允诺,待除去威胁甄家的隐患,就会继续与我们大晋结盟,永不开战。”
  “嗯,国泰民安,不起战乱,对两国子民都好。越太子是个明白人,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太子,他日登基,也会是个好皇帝。”想想看着魏玄,说道,“就跟皇帝哥哥你一样。”
  魏玄叹道:“我哪里是个好皇帝,甚至有些蠢。你们以为李将军没有来找我商谈过盟约?他所开的条件,远比甄远给我的条件丰厚得多。二十座城池,每年千匹良驹,无数金银布匹,哪一个不比甄远答应的多。”
  “可是你没有答应,还是选择了跟甄远联盟。”谢十安说道,“皇上这个举措,是为晋国计之深远。”
  魏玄抬眉看着他,说道:“哦?你竟不骂我是个蠢人。”
  “皇帝哥哥是真的为了晋国着想。”想想说道,“我们都知道。”
  谢十安说道:“李将军为了得到你的支持,宁可将一个强国变成附属国,只为夺权。但甄远是将越国放在心上的,他爱越国也爱越国的百姓。所以这种人是绝不会轻易发动战争,但李将军并不珍惜越国,也不会管百姓死活,这样的人一旦野心膨胀,便会发起战争,甚至撕破盟约。”
  所以从长远之计来说,李将军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盟友,甄远才是,因此魏玄放弃了那优厚的承诺条件,而是选择了可以达成百年盟约的甄远。
  这样的皇帝,在想想眼里绝不愚蠢,她甚至比之前更加信任他,更想入朝为官,辅佐这样的君主。
  想到这,她忽然完全明白魏玄见她的原因了。
  “那我今日叫你们来,你们是不是明白我的苦心了?”
  想想当然明白,魏玄是要告诉他们,他选择了甄远,等同向他们宣告他是个好君主,既是好君主,那你们就能下定决心辅佐我了吧?
  她说道:“我是决意要入仕的人,在朝堂里也能说上几句话,这次因林洞主的事,大人们对我也更加宽厚了,所以皇帝哥哥今日见我我是明白的。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您要见谢十安?”
  魏玄看向谢十安,问道:“那你知不知道?”
  谢十安说道:“知道,你要我留下来,跟想想一起,效忠晋国,做你臂膀。”
  魏玄抚手说道:“是啊。想想,这个解释你可满意?”
  想想不满意,因为她还是不懂。她不懂的不是魏玄惜才,所以极力要留下谢十安。她不懂的是,谢十安是楚国人,魏玄却轻易信了他,还要许诺官职,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看来你不满意。”魏玄笑道,“但又不会再问了,对吧?”
  “不问了。”问了要掉脑袋吧。想想说道,“还是喝茶吧。”
  魏玄一笑,谢十安说道:“有些事不问清楚,只会满腹疑窦,于谁都不好。”
  魏玄说道:“想想,谢十安可比你直率多了。你说,我听着。”
  “皇上为什么会如此信任我,不单单是想想的缘故吧。”
  魏玄听着他直率的问话,目光直盯,这年轻人却没有躲闪,神态自然沉稳,不畏天威。他一瞬想起一个人,曾几何时,也有人跟他一样,这样跟自己说话。
  坦诚,淡然,忧国忧民。
  “今年的群英会,我也去看了。”
  谢十安一顿,没想到他竟然去了。
  魏玄缓声说道:“你说得很好,不争不抢,娓娓道来,举手投足间,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
  想想微微一怔,低声问道:“是谢舒意吗?”
  这下轮到魏玄怔了怔,“你认得他?”
  “认得,我们都在九凤,是同窗,也是挚友。”多年后想想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再一次说出谢舒意的名字,说出她和他是朋友的事,心中轻颤,心情难以言喻。
  魏玄没有想到想想认识谢舒意,他以为在他死后,再不会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他顿觉怅然,“我也认得他……谢十安,你不问问谢舒意是什么人?”
  谢十安看看两人,他跟年少时的自己,已经全然不同。是刻意的改变,就是为了回来时,不被任何人认出。却不知道是哪里让他们都有这种感觉,这个名字,连他都生疏了。
  “我只知道他是前丞相之子,多年前谢丞相一家被流放时,被烧死在了树林里。”谢十安终于开口,一开口,便似泼了魏玄一身的冰水。
  魏玄脸色已僵,他听不得别人提这件事,“你说的没错,谢舒意是谢丞相的儿子。”
  “有人说谢丞相一家太过悲愤,又恐流放路上受尽折磨,所以在树林里放火自焚;也有人说谢丞相又遭人陷害,恐他卷土归来,所以在林中一家被屠。”谢十安声音缓慢,话如刀剑,刺着魏玄。
  一旁的想想也听得焦躁难受,但是她从未正面跟魏玄提过这件事,所以她也很想知道,魏玄究竟怎么看待这件事。
  她甚至想,如果可以,魏玄让人重新查案,查查当年谢丞相所谓叛国通敌,结党营私的案件,还他一个清白;再不然,查查当年谢丞相一家的灭门惨案,找到凶手。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在帮谢舒意,哪怕他已经看不见了。
  魏玄面色沉冷,许久才道:“我查过。”
  答案出乎两人意料,想想更是意外,“皇帝哥哥你什么时候查过?”
  魏玄看着她说道:“你可记得,我登基之时,就让人揭去谢家门上封条?”
  “记得。”当时她还特地跑到丞相府看了。
  “那时我便让暗卫去查了案子。可是当年凶手做得滴水不漏,根本查不出什么线索。只能肯定的一点是,谢丞相一家绝不是自己点火自杀的,因为暗卫找到了当年仵作,仵作说他们的鼻腔没有灰。也就是说,大火烧起来时,他们已经死了,而且身上刀伤无数,是死于刀剑之下。”
  想想怔了神,“我偷偷去翻过刑部卷宗,仵作说的这些,卷宗没有提……”
  谢十安微愣,“你入刑部,是为了查这个案子?”
  想想点点头,她去四夷馆,去刑部,不单单是个人兴趣所致,初衷是为了查出真相。再后来,便是因为真的喜欢刑部和四夷馆,就待着没有走了。
  如果不是魏玄在这,谢十安已经想将她抱住,他真的没有想到,想想会为他,为他的父亲做到这种地步。
  魏玄说道:“是啊,这么明显的伤,刑部却只字未提。”
  一语惊醒梦中人,想想几乎瞬间毛骨悚然,“这绝对不是刑部不提,而是不敢提。”“有人操纵了他们。”谢十安压着澎湃心绪,说道,“能操纵刑部,不漏一点消息的,在当时唯有一人能做到。”
  想想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窒息,她看着魏玄,知道他在当年查案时就已经知道真相了,“先皇。”。
  似被判了不义的罪名,魏玄瞬间失去气力,坐在椅子上,心胸起伏着,久久没有说话。